顾老爷子那通电话，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。但奇怪的是，它并未如预想中那般摧毁什么，反而像一次淬火，让某些东西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固。
顾沉舟的承诺，不是空口白话。
自那日后，他处理国内事务的方式发生了微妙而坚决的转变。视频会议依旧频繁，但他不再对顾家元老们的某些“建议”全盘接受，在一些涉及原则和底线的问题上，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。
他甚至开始不动声色地梳理自己在顾氏帝国之外的资产和关系网。这些原本是他为了应对商业风险而布下的暗棋，如今，似乎有了更重要的用途——成为他与江晚、念念未来生活的坚实后盾，一个可能脱离顾家主干、依然能枝繁叶茂的保障。
这些变化，发生在书房和电话里，江晚并不全然知晓。但她能感觉到，顾沉舟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、被家族责任束缚的紧绷感，似乎在一点点松动。他待在她和念念身边时，眼神里的杂质越来越少，那份专注和放松，也越来越真实。
他开始更主动地、也更自然地参与到育儿的过程中。
不再仅仅是看着，或者笨拙地尝试一两次。他开始系统地学习。
客用别墅的书房里，除了商业文件和财经杂志，开始出现《婴幼儿心理学》、《捕捉儿童敏感期》、《美国儿科学会育儿百科》这类书籍，有些书页甚至被他用钢笔做了细致的标注。
他会拿着念念的体检报告，用手机翻译软件一个一个查那些专业术语，然后皱着眉，一脸严肃地去咨询医生和护理人员，问的问题细致到让专业人士都感到惊讶。
他甚至下载了几个热门的育儿APP，关注了几个儿科医生的科普账号，晚上处理完公务，会花时间浏览，看到有用的信息，还会用他那凌厉的笔迹记在便签上。
这天傍晚，江晚抱着念念在客厅，孩子不知为何有些闹觉，哼哼唧唧不肯安静。她试了哼歌、轻拍，效果都不大。
顾沉舟刚从外面回来，手里提着一个纸袋，看到这情形，立刻放下东西走了过来。
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，也没有贸然上前接手。他只是靠近，蹲下身，与坐在沙发上的江晚平视，目光温和地落在念念有些烦躁的小脸上。
“可能是出牙期不适。”他声音低沉，带着一种经过学习和思考后的笃定，“我买了几个不同材质的牙胶，还有可以冰镇的磨牙棒，要不要试试？”
江晚有些讶异地看向他。她确实也怀疑是出牙问题，正准备去找之前买的牙胶。
顾沉舟从纸袋里拿出几个色彩柔和、设计各异的牙胶，还有一个需要冷藏后使用的硅胶磨牙棒。他先将那个冰凉凉的磨牙棒递给江晚。
江晚接过来，轻轻放在念念的牙龈上。
冰凉的触感似乎瞬间缓解了不适，念念哼唧的声音小了下去，张开小嘴，努力地啃咬起来，小眉头也渐渐舒展开。
顾沉舟看着，眼底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、带着成就感的微光。他没有居功，只是默默地将其他几个牙胶放在一旁的茶几上，方便江晚取用。
然后，他极其自然地，在沙发另一侧坐下，没有靠得太近，拿起一本刚才随手放在那里的绘本，用他那经过练习、虽然依旧算不上多么生动，但己经流畅许多的语调，开始低声念了起来。
他的声音低沉平稳，念着简单的小熊的故事。念念一边啃着磨牙棒，一边被故事的声音吸引，渐渐安静下来，大眼睛眨巴着，看着顾沉舟的方向。
江晚看着这一幕。
看着顾沉舟低头念故事的侧影，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。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肩线，和那努力放柔放缓的语调。
看着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、只会用命令和物质来表达关心的顾沉舟。
他变成了一个会研究牙胶材质，会学习念故事语调，会仔细观察孩子需求，并试图用正确方式去满足的……父亲。
这种变化，是脱胎换骨的。
它悄无声息，却又无处不在。像春雨润物，一点点渗透进生活的每一个缝隙。
江晚抱着渐渐安静下来的念念，心里那片冰原，融化的速度，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。
她发现，自己开始习惯他的存在。习惯他每天准时出现，习惯他笨拙却真诚的关心，习惯他在她和孩子需要时，那种经过学习和思考后、越来越有效的帮助。
甚至……开始有些依赖。
当她因为照顾孩子而感到疲惫时，他会默默接手，让她能喘口气。
当念念出现一些她无法立刻判断的小状况时，他会第一时间去查资料或者咨询专业人士，给出靠谱的建议。
当夜晚孩子哭闹，她独自支撑时，知道隔壁亮着灯的他随时可能会出现，心里便会多一份安定。
这种依赖，不同于以前那种带着卑微和讨好的依附。这是一种平等的，建立在彼此付出和共同成长基础上的，自然而然的依靠。
她不再仅仅把他看作一个需要“考察”和“原谅”的对象。
他开始真正地，一点点地，重新走进她的生活，走进她的心里。以一个全新的，让她感到陌生又安心的姿态。
念念在冰凉的磨牙棒和爸爸平稳的故事声中，终于抵不住困意，小脑袋一歪，在妈妈怀里沉沉睡去，嘴角还挂着一丝晶亮的口水。
顾沉舟的故事也念到了尾声。他合上绘本，抬起头，正好对上江晚看过来的目光。
她的眼神很平静，没有了之前的戒备和审视，也没有刻意伪装的冷漠。就像一池深水，映照着灯光和他的影子，清澈，却看不清底部的情绪。
顾沉舟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，轻声问：“睡了？”
“嗯。”江晚轻轻应了一声，低头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，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。
那抹弧度，像投入顾沉舟心湖的石子，瞬间激荡开无限的涟漪。
他不敢多看，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宁静。他站起身，动作放得极轻：“我抱他上去？”
这一次，江晚没有犹豫，轻轻点了点头。
顾沉舟小心翼翼地，从她怀里接过沉睡的念念。他的动作己经比之前熟练了许多，手臂稳稳地托住孩子，像是托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。
他抱着孩子，一步步走上楼梯，江晚跟在他身后。
将念念轻轻放进婴儿床，盖好小被子，两人默契地没有开大灯，只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，看着小家伙酣睡的模样。
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安宁而温馨的气息。
站在婴儿床边，距离很近。江晚能闻到顾沉舟身上淡淡的、清爽的须后水味道，混合着阳光和纸张的气息。
顾沉舟能感觉到她近在咫尺的呼吸，轻柔地拂过他的手臂皮肤。
两人都没有说话。
过了许久，顾沉舟才极轻地开口，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低沉：“晚安。”
江晚抬起头，在昏暗的光线中，对上他深邃的眼眸。
那里面的情绪，复杂而浓烈，有珍视，有庆幸，有依旧残存的小心翼翼，还有……一种日益增长的、不容错辩的深情。
她的心，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。
她没有回应那句“晚安”，只是微微偏过头，避开了他过于首白的注视，低声说：“你也早点休息。”
然后，她率先转身，走出了婴儿房。
顾沉舟站在原地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，心里没有失落，反而涌起一股巨大的、实实在在的喜悦。
她没有推开他。
她没有拒绝他的靠近和关心。
她甚至……开始用平淡而自然的语气，对他说“早点休息”。
这看似寻常的西个字，对他而言，却像是历经漫长寒冬后，听到的第一声春雷。
他知道，冰，真的在融化。
而他，这个曾经在冰雪中迷失的旅人，终于看到了绿洲的方向。
脱胎换骨，或许痛苦，或许艰难。
但为了能走向那片有她和念念的绿洲，他甘之如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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