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在清迈温润的空气里，像一枚被溪水冲刷的卵石，日渐圆润光滑。那些尖锐的棱角，仿佛都被这异国的阳光和细雨，还有那份小心翼翼的、持续不断的温暖，悄然磨平。
江晚发现自己开始习惯，甚至……期待。
期待每天清晨门廊下那份不重样的、带着烟火气的早餐。
期待黄昏时分，那个高大的身影“恰好”出现在花园，陪着念念笨拙地玩耍。
期待夜晚孩子哭闹时，门外那及时响起的、带着关切询问的脚步声。
顾沉舟的转变，是实实在在的。他不再仅仅是那个符号化的“顾氏总裁”或者“伤害过她的丈夫”，他正在努力地、一点一点地，将自己重塑成一个具体的、可以触摸的“人”——一个会为儿子第一次清晰发出“ba”的音节而欣喜若狂，会为她一句无心的“汤有点咸”而懊恼半天的普通男人。
这种真实，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具穿透力。
念念在这样充满爱意和安全感的氛围里，像一株得到充足阳光雨露的小苗，茁壮成长。他不再那么瘦弱，小脸圆润起来，胳膊腿儿像嫩藕节，咿呀学语的声音越来越响亮，笑容也越来越多。
他尤其喜欢顾沉舟。
或许是父子天性，或许是顾沉舟身上那种沉稳的气息让他感到安心。只要顾沉舟出现，念念的目光就会追随着他，当他尝试用那双大手笨拙地托住他腋下，辅助他学习站立时，小家伙会兴奋地咯咯首笑，小脚丫用力地蹬着。
这天下午，阳光正好。江晚和顾沉舟带着念念在花园的草坪上。
念念扶着顾沉舟的手，颤巍巍地站着，小屁股撅着，努力维持平衡。顾沉舟半跪在他面前，大手稳稳地护着，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儿子，嘴角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温柔的笑意。
“对，念念真棒，站得真好。”他低声鼓励着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。
江晚坐在一旁的野餐垫上，看着这一幕。
金色的阳光洒在那对父子身上，将顾沉舟冷硬的轮廓柔化，也将念念那纯真无邪的笑容映照得格外璀璨。高大的父亲，幼小的儿子，构成一幅充满生命力和温情的画面。
她的心，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蜂蜜水里，软得一塌糊涂。那些曾经盘踞在心头的怨恨和恐惧，在这一刻，被这日常的、细碎的幸福，冲刷得几乎找不到痕迹。
就在这时，念念似乎站得有些累了，小身子晃了晃，朝着顾沉舟的方向倒去。
顾沉舟连忙伸手将他稳稳接住，抱进怀里。
小家伙也不怕，反而觉得有趣，在父亲怀里蹭了蹭，仰起小脸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沉舟，小嘴巴一张一合，突然清晰地、带着点试探和依赖地，发出了一个音节：
“爸……爸……”
声音不大，甚至有些含糊。
但落在顾沉舟耳中，却不啻于一道惊雷！
他整个人瞬间僵住！抱着念念的手臂猛地收紧，瞳孔骤然放大，难以置信地低头，看着怀中那个正无辜望着他的小人儿。
爸……爸？
念念……叫他爸爸？
不是无意识的“ba ba”，而是带着明确指向的，“爸爸”？
巨大的、排山倒海般的狂喜，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！冲击得他头晕目眩，西肢百骸都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颤抖！
他张了张嘴，想回应，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，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只有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，一层滚烫的水汽弥漫上来，模糊了他的视线。
他等这一刻，等了太久，太久。
久到他曾以为，这辈子都可能听不到这声呼唤。
他用力地、将怀里柔软的小身体紧紧抱住，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。下巴轻轻抵在念念柔软的发顶，男人滚烫的泪水，终于无声地滑落，滴落在孩子细软的发丝间。
江晚也听到了那一声呼唤。
她坐在那里，看着顾沉舟瞬间僵硬继而剧烈颤抖的背影，看着他用力抱紧孩子、肩膀微微耸动的样子，看着他滴落的、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的泪滴……
她的心脏，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紧紧握住，酸涩，胀痛，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。
她看到了一个父亲的狂喜与激动。
也看到了一个男人，最真实、最不加掩饰的脆弱与深情。
她缓缓站起身，走到他们身边。
顾沉舟感觉到她的靠近，抬起头。
西目相对。
他的眼睛还红着，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，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狼狈，却又透着一种洗净铅华后的、纯粹的喜悦和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，仿佛在向她确认，刚才那一刻，不是他的幻觉。
江晚看着他这副样子，心中最后一点坚冰，也彻底融化成了春水。
她伸出手，没有去碰触他，只是轻轻地、落在了念念的背上，柔声对儿子说：“念念，再叫一声，叫爸爸。”
念念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，又或许只是本能地重复。他扭过头，看着顾沉舟，小嘴巴再次张开，更加清晰地、奶声奶气地喊道：
“爸爸！”
这一次，声音响亮，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和依赖。
顾沉舟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。
他用力点头，声音哽咽沙哑，带着巨大的、失而复得的幸福：“哎！爸爸在！爸爸在这里！”
他抱着儿子，像是抱住了全世界。
然后，他抬起头，泪眼朦胧地看向江晚。
目光交织。
千言万语，都在这一眼中。
有感激，有庆幸，有承诺，有……深沉如海的爱意。
江晚看着他，看着他眼中那片为她和孩子而融化的冰雪世界，看着那里面清晰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。
她缓缓地，露出了一个清浅的、却无比真实的笑容。
那笑容，如同破开云层的月光，瞬间照亮了顾沉舟的世界。
他知道。
从这一刻起，他不再是孤身一人。
他有家了。
一个由她，由念念，和他共同组成的，真正的家。
而“爸爸”这两个字，不再仅仅是一个称呼。
它是责任，是牵绊，是盔甲，也是……他余生所有的归途。
夕阳将三个人的影子拉长，紧紧交融在一起，再也分不开彼此。
他的名字，从儿子的口中唤出。
而他的心，也终于找到了永恒的归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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