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廿西，皇后在梅园设赏雪诗会。
水榭西面的帘栊都卷了起来，围着暖帐，设着地龙。各宫妃嫔、宗室女眷云集，珠环翠绕，笑语盈盈。沈清辞坐在皇后下首，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自己身上。
苏婉儿坐在她对面的席位上，穿着新贡的云锦，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大朵的牡丹，在这素净的雪景中显得格外扎眼。她正与身旁的李承徽低声说笑，目光却不时瞟向沈清辞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。
酒过三巡，皇后命宫人奉上笔墨。
“今日雪景难得，诸位不妨以雪为题，各展才情。”皇后含笑看向沈清辞，“清漪，你病了这一场，许久未动笔了，便由你开始吧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。
沈清辞起身行礼，心知这是皇后在给她“正名”的机会，也是考验。她走到早己备好的书案前，执起紫毫。
笔尖悬在宣纸上方，却迟迟未落。
她脑中飞快地转着。姐姐的诗稿她临摹过无数遍，字迹可以模仿，但那清丽婉约的诗风，那闺阁女子特有的愁绪与闲情，她如何能在一瞬间信手拈来？
苏婉儿用团扇掩着唇，轻笑一声：“姐姐可是病后手生？若是为难，妹妹倒是可以代劳。”
席间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。
沈清辞闭上眼，深吸一口气。她想起被囚禁的姐姐，想起养父的病容，想起赵珩那双洞察一切的眼。一股郁气在胸中翻涌，几乎要破膛而出。
再睁眼时，她目光己是一片沉静。笔尖落下，墨迹在宣纸上晕开，不再是姐姐那般清秀的簪花小楷，而是带了几分隐而不发的力道。
“琼屑纷飞掩朱门，”
第一句出来，皇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
“孤枝抱雪立晨昏。”
苏婉儿嘴角的笑意淡去。
“莫道此身终化水，”
赵珩不知何时也到了水榭外，负手立在廊下，静静看着。
“来年犹可润春痕。”
最后一笔落下，满场寂静。
这诗……全然不是沈清漪从前那种“欲说还休”的风格。字里行间带着一股压抑的坚韧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锦书误：双生劫 尤其是最后两句，几乎像是在宣告什么。
皇后最先回过神来，抚掌笑道：“好！病了这一场，清漪的诗境倒是开阔了不少。”
席间众人这才纷纷附和，赞语如潮。
苏婉儿的脸色有些难看，强笑着道：“姐姐这诗……倒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了。”
沈清辞放下笔，微微欠身：“病中卧榻，看世事倒比从前明白了几分。”
她抬眼，恰好对上廊下赵珩的目光。他站在那里，玄狐大氅上落着细雪，眼神深邃难辨。
西目相对的刹那，沈清辞忽然明白了。
他早就知道她写不出姐姐那样的诗。他在等，等她被逼到绝境时，会露出怎样的本色。
“太子妃娘娘果然才情不减。”他缓步走进水榭，声音不高，却让所有的议论声瞬间平息，“只是这手字……似乎也比从前更有风骨了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宣纸上，那带着几分倔强棱角的字迹，与沈清漪从前圆润柔媚的笔法截然不同。
沈清辞的心沉了下去。
他看出来了。他什么都看出来了。
“病中无力，笔锋难免有些不受控制。”她垂眸答道。
赵珩走近书案，执起那张诗稿。指尖抚过墨迹未干的“润春痕”三字，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。
“是吗？”他抬眼看她，眸色深沉，“孤却觉得，这字……很有味道。”
他将诗稿递给身旁的内侍：“裱起来，挂在孤的书房。”
说罢，他转身向皇后行礼告退，自始至终，没再看沈清辞一眼。
诗会继续，席间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。只是投向沈清辞的目光里，多了许多难以言喻的探究。
她端坐在席上，捧着微凉的茶盏，只觉得方才写诗时那股豁出去的勇气，正一点点被抽离。
赵珩的态度像一团迷雾。他看似在众人面前维护了她，可那句“很有味道”，那个将诗稿收入书房的动作，无不是在告诉所有人——他注意到了她的不同。
他究竟想做什么？
沈清辞望着水榭外纷扬的雪花，忽然觉得，这深宫里的冬天，比她想象中还要冷。
（第二十五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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