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漫进土屋时,陈峰的指节还抵着窗棂。
王德贵那句含混的“你给我等着”早被山风卷散,他盯着远处山梁上最后一线天光,喉结动了动——村里的腌臜事不过是疥癣,真正卡着脖子的,是兜里比脸还干净的硬通货。
第三日夜里,他蜷在炕头,就着原身藏在炕洞的半截蜡烛。
蜡油滴在草纸上,晕开一团模糊的黄。
炭笔在纸上游走,红山后沟的地形被他拆解得细碎:野兔常走的缓坡画了三道叉,山鸡爱落的老柞树标着星号,最后在背阴的石崖下重重圈了个圈。
“狐狸喜居高避潮,洞穴必在石缝背风处。”前世在缅北谈皮草生意时看过的动物习性资料,此刻在脑子里转成了活的——要剥完整的狐皮,得先摸准狐狸的道。
第西日天没亮,陈峰就背了空竹篓出门。
三十里山路,三道民兵哨卡。
他故意把灰布衫的补丁翻到外面,胶鞋的前掌裂开道口子,往脸上抹了把泥,走到第一个哨卡时突然佝偻着腰猛咳。“同志……”
他扶着哨卡的木栅栏,声音哑得像砂纸,“昨儿受了凉,想去县城抓副药。”
民兵瞥了眼空篓,又看他青白的脸色,挥挥手放行了。
西巷子的黑市藏在废弃粮仓后头。
陈峰绕过堆着破麻袋的墙根,霉味混着腥气扑面而来。
摊贩们缩在阴影里,有的用布盖着半扇腊肉,有的把鸡蛋埋在草窠里,见他过来,几个妇人慌忙用衣襟盖住怀里的东西。
他在最里头的土堆旁放下竹篓,两只剥好的野兔还带着余温——这是他特意留的“引子”。
“新来的?”
一道带着痞气的嗓音从背后砸过来。
陈峰转身,就见个刀疤从左眉骨斜贯到下颌的壮汉,右手叉在腰间,左手拍得桌板咚咚响。
桌角堆着皱巴巴的粮票,还有半截吃剩的酱牛肉。“懂规矩不?”
刀疤刘歪了歪头,嘴角扯出个狠戾的笑,“每单抽五成,不然你这兔子……”他用脚尖踢了踢竹篓,“可就喂野狗了。”
周围几个摊贩缩着脖子,有个卖山核桃的老头偷偷往陈峰身后挪了半步。
陈峰垂眼扫过刀疤刘沾着油星的衣襟,又瞥见他脚边露出半截的铁棍——典型的地痞做派,靠吓唬人收保护费。
他没接话,弯腰把野兔重新塞进竹篓:“我再转转。”
“转?”刀疤刘的手“啪”地按在竹篓上,指节暴起青筋,“西巷子的规矩,摆了摊就得交。你当老子是慈善堂?”
陈峰抬头,目光像淬了冰的刀。
前世在商战里见过太多这种角色,欺软怕硬,专挑生面孔下手。
他不紧不慢把竹篓往回抽了寸许:“我这兔子还没卖,拿什么交?”
刀疤刘的太阳穴跳了跳,正要发作,远处突然传来一声“老刘”。
他转头骂了句“操”,松开手时故意用指甲在竹篓上划了道口子:“行,给你半日,晌午前不交,老子扒了你的皮!”
陈峰没看他背影,目光早落在斜对角的老皮匠身上。
那老头蹲在块破布前,放大镜凑在一张狐皮上,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。
陈峰走过去时,闻到股熟皮的硝味——这是行家。
“毛顺,但颈裂。迷雾知途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”老皮匠头也不抬,指尖顺着狐皮的纹路划,“出口厂要的是整张,没断针没刀伤,你这……”他啧了声,“白瞎了好毛。”
“要是皮张完整,毛向一致,无断针损伤呢?”陈峰蹲下来,声音放得温和,“您收吗?”
老皮匠的手顿住了。
他缓缓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突然亮得像淬过火的铜。“你有?”
“三日内送到。”陈峰盯着老皮匠腕子上的蓝布袖标——那是县皮革厂的工牌,“要多少?”
老皮匠的喉结动了动,往左右扫了眼,压低声音:“每张二十块。现金。”
陈峰心里一震。
前世他知道七十年代末一张上等狐皮能卖上百,但现在黑市价格还没起来,二十块己经是天价。
他面上却不动声色,伸手摸了摸老皮匠脚边的狐皮:“这张要是补补,能卖多少?”
“八块。”老皮匠吐了口唾沫,“破成这样,我拿回去也只能做鞋里子。”
陈峰站起来,拍了拍裤腿的土:“三日后,我带三张完整的来。”
老皮匠盯着他的背影,首到他消失在巷口,才从怀里摸出个铁盒,往狐皮上撒了把防虫的樟脑。
旁边卖山货的老张凑过来:“老孙头,这知青靠谱不?”
“他眼里有火。”老皮匠用放大镜照着陈峰刚才站的位置,那里落了片兔毛,“不是普通知青。”
归村时天己经擦黑。
陈峰摸黑进了土屋,划亮火柴点上油灯。
炭笔在草纸上沙沙作响,他把之前的陷阱图撕掉重画——单层弹簧套索容易让狐狸挣扎时撕破毛皮,得改成双层触发,第一层套腿,第二层锁腰。
他咬着笔杆想了会儿,又在石崖下画了三个圆圈:“狐狸警惕性高,得设假洞引它们上当。”
“吱呀”一声,门开了。
林婉秋的身影裹着月光挤进来,手里攥着块粗布包。“听说你要进深山……”她把布包放在桌上,盐巴的白和火柴的红从布里露出来,“带着,有用。”
陈峰抬头,见她发梢沾着露水,蓝布衫的袖口磨得起了毛边。
他伸手把布包推回去:“我有。”
“你有个啥?”林婉秋突然急了,声音拔高又赶紧压低,“昨儿王婶子说你连盐罐子都见底了。”她把布包硬塞进他手里,“我爹走得早,我娘教过我,帮人要帮在刀刃上。”
陈峰的手指碰到她掌心的茧子——是常年握镰刀磨出来的。
他突然想起前世那些涂着指甲油的手,递过来的不是合同就是红酒杯。
此刻这双手,带着山风的凉,带着野葱的香,倒比任何商业伙伴都实在。
“等我回来。”他把布包揣进怀里,“请你吃白面馍。”
林婉秋的耳尖刷地红了。
她转身要走,又在门口停住:“后沟的狼多……”
“我带了家伙。”陈峰拍了拍腰间的短刀——那是他用废铁打的,磨得发亮。
月光漫过土墙,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林婉秋望着那影子,突然觉得这个总被王德贵欺负的知青,好像一夜之间长高了半截。
深夜,陈峰把新画的陷阱图折成小块,塞进墙缝里。
炭笔的痕迹在月光下泛着青,他用指腹轻轻压了压——明天凌晨,该去会会那些狡猾的狐狸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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