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声沙哑的“妈”,像一颗投入死潭的石子,在昏暗的土房里激起了一圈微妙的涟漪。
李婆子那双浑浊的、惯常只有精明与冷漠的眼睛里,极快地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又被更深沉的算计所取代。她上下打量着沈清澜,目光在她空洞的眼神和顺从的姿态上停留了片刻,似乎在评估这声称呼背后的诚意。
李老拐则咧开了嘴,露出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,笑得志得意满。在他看来,这声“妈”远比皮带和饥饿更有效,是彻底驯服的标志。他拍了拍大腿,冲着李婆子嚷嚷:“娘!你看!我说啥来着?打服了就老实了!读书的女人也一样!”
李婆子没理会儿子的得意,她盯着沈清澜,干瘪的嘴唇动了动,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:“早这么着,何必受那份罪。”
沈清澜垂着眼睑,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,遮住了眼底那片冰封的荒原。她没有回应,只是维持着那副逆来顺受的姿态。
接下来几天,她不再抗拒食物。无论是馊粥还是硬窝头,她都沉默地、机械地吞咽下去,仿佛吃的不是食物,而是维持这具躯壳运转的燃料。她甚至开始主动收拾炕上的被褥,虽然动作迟缓而笨拙。
她的“顺从”,似乎渐渐消弭了李家人,尤其是李婆子的一部分戒心。
终于,在一个天色灰蒙蒙的清晨,李婆子再次端来早饭时,没有立刻离开。她站在炕边,看着沈清澜安静地喝完碗里最后一口粥,突然开口道:“老拐,去把张铁匠叫来。”
李老拐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过来,脸上露出喜色,一瘸一拐地出去了。
没过多久,一个穿着脏兮兮棉袄、背着工具箱的矮壮男人跟着李老拐走了进来。张铁匠话不多,看了看钉死在墙上的铁链和沈清澜脚踝上的锁扣,从工具箱里拿出锤子和撬棍。
“哐啷……哐啷……”
金属与墙壁撞击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。沈清澜低着头,双手放在膝盖上,指尖却微微蜷缩,掐进了掌心。她听着那声响,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。
是希望?还是更深的绝望?
终于,“哐当”一声,沉重的铁链从墙里被撬了出来,拖拽在地上,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噪音。
脚踝骤然一轻,那日夜束缚着她的冰冷和沉重消失了,只留下一圈深紫色的、带着血痂和破皮的烙印。
“链子解了,是看你最近还算老实。”李婆子走上前,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她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,“但别动什么歪心思!这院子,就是你的活动地界。敢踏出这院子一步……”她没说完,但眼神里的狠厉说明了一切。
李老拐在一旁嘿嘿笑着,补充道:“听见没?以后就在院里活动,帮娘干点活!要是敢跑,腿给你打断!”
沈清澜轻轻活动了一下重获自由的脚踝,一阵刺痛传来。她抬起头,看向李婆子,眼神依旧空洞,声音低微:“知道了,妈。”
李婆子似乎满意了,挥挥手,让张铁匠拿着工具和那根象征着囚禁的铁链离开了。
当沈清澜脚步虚浮地、第一次主动踏出那间囚禁她多日的土房时,尽管早有心理准备,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的心沉了下去。
院子比她透过窗户看到的更加破败和狭小。黄土夯实的院墙不高,但对她而言仍是难以逾越的障碍。院子里除了那口破水缸和柴堆,几乎空空如也。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、煤烟和泥土混合的沉闷气味。
而更让她感到窒息的是这个山村的全貌。
李家位于村子的边缘,地势稍高。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被卖山村那一天,我开始了反杀 站在院子里,她能清晰地看到下方层层叠叠、依着山势修建的破旧土房和瓦房,像一片灰褐色的苔藓,顽固地附着在贫瘠的土地上。几条泥泞狭窄的小路蜿蜒其间,如同丑陋的伤疤。远处是连绵起伏、光秃秃的山峦,将这片土地紧紧包围,像一座天然的巨大牢笼。
闭塞,贫穷,愚昧。
这三个词,以前只在书本上见过,此刻却化作了具体而残酷的景象,压得她喘不过气。这里几乎没有现代文明的痕迹,看不到电线杆,听不到车马声,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鸡鸣,以及远处田间模糊的人影,彰显着一种近乎原始的生存状态。
她的活动范围,从那个不足几平米的土炕,扩大到了这个几十平米的黄土院子。看似获得了自由,实则不过是换了一个大一点的牢笼。无形的精神枷锁,比那根铁链更加沉重。
李婆子开始给她指派活计。喂鸡,扫地,晾晒衣物。都是最轻松、但能在她视线范围内完成的活。李婆子自己则搬了个小马扎,坐在堂屋门口,手里拿着针线,或者干脆就那么坐着,一双眼睛时不时就扫过沈清澜,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。
沈清澜默默地做着事,动作缓慢而生疏。她利用每一个弯腰、转身的瞬间,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周围的一切。院墙的厚度,柴堆的高度,水缸的位置,甚至地上每一块石头的形状,都被她刻进脑海里。
她在寻找,寻找任何可能的机会,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。
几天后的一个下午,天气稍微暖和了些。李婆子拿出一盆洗好的、打着补丁的旧衣服,让沈清澜晾在院子里拉起的一根麻绳上。
她端着沉重的木盆,走到院子角落的晾衣绳旁。阳光有些刺眼,她眯起眼睛,一件件地将湿衣服抖开,挂上去。水珠滴落在干燥的黄土上,瞬间裂开一小片深色。
就在这时,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柴堆边缘,靠近墙根的阴影里,有一点不同于泥土和柴火的异样颜色。
那是一小块碎瓷片。
边缘不算非常锋利,但有着明显的断裂棱角,颜色是那种廉价的、带着劣质青花的白瓷,可能是哪个破碗摔碎后遗漏在这里的。
沈清澜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她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,依旧不紧不慢地晾着衣服,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。但她的全身感官,在这一刻都高度集中起来。
她能感觉到背后,李婆子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,正落在她的背上。
她晾完最后一件衣服,端起空木盆,似乎准备往回走。脚步自然地转向柴堆的方向,像是要绕过它。
就在她的脚即将踩上那块碎瓷片旁边的土地时,她的脚尖极其轻微、看似无意地向外一拨——
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,力道却恰到好处。
那块碎瓷片悄无声息地滚进了柴堆底部松散的枝叶和阴影里,被彻底掩盖了起来。
从始至终,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,呼吸平稳,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向那个方向多看一眼。
她端着木盆,平静地走回堂屋门口,将盆子放在李婆子指定的位置。
李婆子抬起眼皮,扫了她一眼,又看了看院子里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,没发现任何异常,便又低下头,继续纳她手里那只永远也纳不完的鞋底。
沈清澜垂手站在一旁,目光低顺。
但在那低垂的眼帘之下,冰封的荒原深处,似乎有什么东西,极其微弱地,闪动了一下。
那是一粒被小心翼翼埋藏起来的、名为“可能”的种子。虽然微小,虽然脆弱,但它确实存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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