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德海的杂货铺藏在雾州城最老旧的巷子里,木质招牌上“德海杂货”西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,“德”字的竖心旁掉了半块,露出里面朽坏的木芯,像颗被虫蛀空的心。林砚之推开门时,铜铃的响声里混着冰糖融化的甜香,货架最上层摆着排玻璃糖罐,罐身上印着褪色的船锚图案,与“永安号”的标记一模一样。
柜台后坐着个穿蓝布衫的中年男人,手指在算盘上拨得飞快,指节处有块青黑色的印记,形状与王德海账册上的签名笔迹重合。他是王德海的儿子,王念安——这个名字是王德海在火灾后改的,据说取“思念平安”之意,却没人知道他思念的究竟是那场大火里死去的父亲,还是那些被他父亲推进深渊的孩子。
“要点什么?”王念安抬头时,林砚之看见他左眼的白眼球上有片淡青色的翳,像蒙着层化不开的雾,“最近进了批新糖果,纸面上的船锚是我画的,孩子们都爱买。”
他拿起颗用玻璃纸包着的糖果,糖纸在阳光下泛着虹彩,船锚图案的边缘有细碎的锯齿,像用指甲反复刮过的痕迹。林砚之的目光落在柜台下的阴影里,那里堆着些泛黄的账本,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,用红笔写着个歪歪扭扭的“安”字,笔迹与安安在暗舱木板上画的求救符号如出一辙。
“你认识林安吗?”陈砚青将帆布包放在柜台上,铜铃的震颤让糖罐里的冰糖发出细碎的碰撞声,“穿红棉袄的小女孩,十年前被你父亲拐上‘永安号’,她总在糖果纸上画太阳。”
王念安拨算盘的手突然停住,算珠卡在“五”和“六”之间,像被什么东西冻住了。他低头去捡掉落的账本,林砚之看见他后颈的衣领下,有块青紫色的印记正在蠕动,形状与“永安号”船身的破洞轮廓完全吻合——那是业力的标记,比赵德才、周明远的印记更深,因为他继承的不仅是王德海的杂货铺,还有父亲没烧干净的罪孽。
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王念安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他将账本塞进柜台深处,指缝里沾着些暗红色的粉末,是账本上脱落的朱砂,“我父亲是好人,他的船是用来运货的,不是……”
“不是运孩子的?”陈砚青从帆布包里取出那枚从暗舱找到的梅花发簪,簪尖的寒光映在王念安骤缩的瞳孔里,“那你为什么总在糖果纸上画船锚?为什么把账本藏在柜台下?为什么每年清明都往码头的方向烧纸,纸人穿的都是红棉袄?”
糖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,玻璃糖纸在空气中飞舞,每张糖纸上的船锚图案都渗出淡灰色的雾气,雾气凝聚成艘燃烧的船,甲板上王德海正将个挣扎的孩子扔进火里,孩子的红棉袄在火焰中舒展,像朵绝望的花。而船舷边,年轻的王念安正捂着眼睛,指缝里漏出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朵燃烧的“花”,指甲在船板上刻下“安”字,刻得太深,血珠顺着木纹渗进船身的缝隙里。
“那天我也在戏班。”王念安的肩膀垮了下去,算珠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滚到林砚之脚边,“我看见父亲把孩子们锁在暗舱,看见柳月娘泼灯油,我想救那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,可我爹用刀抵住我的脖子,说只要我敢出声,就把我也一起烧掉。”
他从柜台下掏出个上了锁的木盒,钥匙孔里插着根红棉袄的线头。打开木盒的瞬间,股甜腻的焦味扑面而来,里面装着十几张烧焦的糖纸,每张糖纸上都画着太阳,太阳的中心写着“安”字,笔迹稚嫩,是安安在暗舱里偷偷画的。
“她把糖纸塞给我,说姐姐会驾着太阳船来接她。”王念安的眼泪砸在糖纸上,晕开了焦黑的边缘,“我答应她会把糖纸交给她姐姐,可我爹烧了戏班,也烧了我的胆子。这些年我卖糖果,画船锚,就是想让她的姐姐看见,想告诉她我没忘……可我连她姐姐是谁都不知道。”
林砚之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。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对“永安号”有种莫名的熟悉感,为什么在医院看到青紫色纹路时会心悸——那些都是安安留下的记号,12枚铜钱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,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,12枚铜钱最新章节随便看!而王念安用十年时间,以一种笨拙的方式回应着这些记号,在忏悔与怯懦中反复拉扯,让业力的因果在他身上结成了死结。
“因果从不会因为沉默就消失。”陈砚青从帆布包里取出陶瓮,瓮口的红布自动滑落,安安的业力光点飞出,落在王念安的掌心,像颗跳动的星,“你藏起的不是糖纸,是她最后的希望。现在你要做的,不是告诉她你没忘,是告诉她你敢记起来了。”
王念安的指尖触到光点的瞬间,后颈的青紫色印记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,光中浮现出暗舱的全貌——十几个孩子挤在舱底,安安正把糖纸塞进通风口,王念安蹲在舱外,用小刀在木板上刻着太阳,刻一个就往通风口里塞一颗糖,糖纸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,像串不会熄灭的灯笼。
“我刻了九十九个太阳……”王念安的声音碎成了星光,“第一百个还没刻完,船就沉了……”
光点突然化作道暖流,顺着王念安的指尖涌入他的心脏。他后颈的印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,左眼的青翳渐渐消散,露出清澈的瞳孔,瞳孔里映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,正举着颗糖朝他笑,糖纸上的太阳在她掌心闪闪发亮。
“她收到了。”林砚之轻声说,泪水模糊了视线,“她姐姐也收到了。”
王念安猛地抬头,看着林砚之掌心的梅花发簪,突然明白了什么。他从柜台后冲出来,紧紧握住林砚之的手,掌心的温度烫得像暗舱里的灯火。“是你……你就是她姐姐……”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,又像是终于找到归宿的喟叹,“对不起,我来晚了,对不起……”
杂货铺的铜铃在风中剧烈摇晃,所有的糖罐都发出清脆的响声,像无数个被解开的心愿。林砚之看着王念安眼中的真诚,突然明白忏悔的因果从不是简单的报应,是让每个参与其中的人,无论主动还是被动,都要在业力的轮回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——王德海的贪婪是因,王念安的沉默是缘,而此刻的忏悔,是结出的善果。
陈砚青收起陶瓮时,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货架上,糖罐上的船锚图案在光中渐渐淡去,露出底下模糊的太阳印记,像被岁月掩埋的希望终于重见天日。王念安打开杂货铺的后门,那里有个小小的院子,种着十几株向日葵,都是他这些年亲手栽的,花盘朝着太阳的方向,沉甸甸的,像捧着无数个未说出口的对不起。
“我明天就去自首。”王念安摘下最大的一朵向日葵,花瓣上还沾着晨露,“把我知道的都告诉警察,把这些向日葵移到码头去,让所有经过的人都看见,有些债,哪怕过了十年,也该还了。”
林砚之接过向日葵,花瓣的触感像安安的小手,温暖而柔软。她知道,这不是结束,王德海的罪孽还需要更多的人来揭开,“永安号”的秘密还有最后的碎片藏在某个角落。但当王念安说出“我来晚了”的那一刻,她清晰地感觉到,业力的因果己经悄然转向,那些缠绕着他们的锁链,正在真诚的忏悔中,一寸寸松开。
离开杂货铺时,巷子里的孩子们正围着王念安,听他讲向日葵的故事。林砚之回头望了眼那间挂着船锚糖罐的铺子,突然觉得阳光格外温暖,像小时候和安安一起晒过的被子,里面藏着整个夏天的甜香。
陈砚青的帆布包上,铜铃发出轻快的响声,仿佛在为这迟到的因果,唱一首和解的歌。下一站,他们要去雾州档案馆,那里还锁着最后一份关于“永安号”的卷宗,据说里面夹着张王德海与某个神秘人的合影,照片上的人戴着帽子,看不清脸,却能看见他胸前别着枚梅花形状的徽章。
林砚之握紧手中的向日葵,花盘的重量压在掌心,像捧着整个业力的因果。她知道,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迷雾,她们都必须走下去——为了安安,为王念安,也为了所有在忏悔中找到救赎的灵魂,让因果的链条,最终能系向光明。
巷口的老槐树沙沙作响,落下几片新叶,像无数双祝福的手,轻轻拂过他们前行的路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NU9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