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莫里茨的第二个清晨，是在一种表面平静、内里紧绷的氛围中到来的。
沈栖月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，看着陈律将新的资料铺满茶几。他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，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专注而冷静，仿佛昨夜那个在楼下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阿七，以及那个推着医疗车、目光穿透夜色的护理员，都只是她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。
但掌心里那枚袖扣冰凉的触感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，危险和谜团从未远离。
“沈小姐，我们昨晚重点排查了代号‘灰隼’的人员。”陈律将一张放大的、有些模糊的证件照推到沈栖月面前。照片上的男人三十岁上下，面容普通，眼神略显阴鸷，是那种见过即忘的长相。“他曾在十二年前，于苏黎世执行过一项为期三个月的任务，目标是一家名为‘镜廊’的小型画廊。根据我们目前能调取的、权限允许的记录显示，任务性质是‘潜在合作方背景核实’。”
“镜廊……”沈栖月低声重复，记忆深处似乎被触动了一下。父亲的工作室当年确实与不少欧洲画廊有过合作，但这个“镜廊”，印象并不深刻。
“是的。这家画廊在‘灰隼’任务结束后不到半年，就因为资金问题关闭了。负责人举家迁往了南美，线索中断。”陈律的语气平铺首叙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，“但有意思的是，我们在交叉比对‘灰隼’同期其他可能的活动轨迹时，发现他在那三个月内，有数次非任务记录的出入境，目的地是意大利的米兰。”
米兰。南欧。阿文昨晚提到的空壳公司，注册地就在意大利！
沈栖月的心跳漏了一拍，但她面上不动声色，只是拿起那张照片，仔细端详：“这个‘灰隼’，现在人在哪里？”
“这是关键。”陈律推了推眼镜，“八年前‘暗影’解散后，他领取了一笔不菲的遣散费，随后便销声匿迹。官方记录显示他五年前因一场意外游艇事故死亡，尸骨无存。”
死亡。销声匿迹。
沈栖月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照片上。太干净了，干净得像精心设计的伪装。
“顾先生正在动用更高权限，尝试恢复‘灰隼’当年任务记录的原始版本，以及调查那场‘意外’的真相。”陈律补充道，“但这需要时间，而且可能触发某些警报。”
沈栖月明白他的意思。顾清晏在走一条危险的钢丝，既要查清真相，又可能打草惊蛇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她放下照片，目光投向窗外被阳光照得刺眼的雪山顶，“有劳陈先生。”
陈律微微颔首，开始整理其他文件。
就在这时，沈栖月放在一旁的加密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。是阿文。
她不动声色地拿起手机，点开信息。
「月姐，那个图腾关联的空壳公司‘潘多拉之盒’，注册于米兰，名义上的法人是个流浪汉，早死了。我顺着资金流摸到一个瑞士编号账户，几次大额资金注入时间点，都和顾家‘暗影’部门某些未公开的境外活动时间高度重合。另外，查到‘灰隼’有个情妇，在米兰开了一家小花店，地址发你。要小心，水很深。」
信息量巨大。
沈栖月迅速记下地址，删除了信息。阿文查到的线索，与陈律这边“灰隼”在米兰的非任务记录，完全对上了！而且指向了更具体的突破口——那个情妇。
她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。顾家“暗影”的海外活动资金，通过一个空壳公司洗白，而“灰隼”极可能就是经手人之一。父亲的事，难道真的与顾家脱不了干系？
她抬头，看向正在忙碌的陈律。这个男人代表着顾清晏的“坦诚”，但这份坦诚，到底有几分真？几分是顾清晏想让她看到的？那个隐藏在顾家内部、甚至可能就在顾清晏身边的叛徒，会不会正在透过陈律，观察着她的反应？
“陈先生，”沈栖月忽然开口，语气平静，“关于‘灰隼’在米兰的非任务记录，能查到更具体的时间点和接触对象吗？比如，他是否频繁接触过与艺术、设计相关的人或机构？”
陈律敲击键盘的动作顿了一下，抬起头，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：“沈小姐是想到了什么吗？”
“只是觉得，一个负责‘背景核实’的人，频繁前往时尚与艺术之都米兰，有些奇怪。”沈栖月迎着他的目光，语气淡然，“或许能找到他任务之外的兴趣爱好，或者其他线索。”
陈律沉吟片刻：“我会将这个方向列入优先排查项。不过，这类非任务记录的细节恢复，难度更大。”
“有劳。”沈栖月不再多说。
她知道，从陈律这里，她可能只能得到这些被筛选过的、或者暂时只能触及到这个层面的信息了。那个情妇的花店，必须由她自己的人去查。
下午，沈栖月以需要透透气为由，提出想在疗养院附近的商业区走走。陈律没有反对，只是示意阿七跟随。
阿七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，始终保持在她身后五米左右的距离，既能随时反应，又不会让她感到被贴身监视。
沈栖月在一家咖啡馆的露天座位坐下，点了一杯黑咖啡，借着翻看杂志的机会，用加密网络联系了苏念一。她需要苏念一在米兰时尚圈的人脉，以自然而不引人注意的方式，去探听那家小花店和其女主人的情况。
信息刚发出去，一道阴影便笼罩了她的小桌。
沈栖月抬头，心头猛地一紧。
是那个男护理员。他换下了护士服，穿着一件普通的深色夹克，看起来更像一个偶然路过的游客。但他那双枯井般的眼睛，让沈栖月瞬间认出了他。
“真巧，沈小姐。”他开口，声音依旧是那种令人不适的平板。
阿七几乎在同时向前逼近了两步，目光如炬地盯着护理员。
护理员仿佛没有感觉到阿七的警惕，目光落在沈栖月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黑咖啡上：“这里的阳光很好，但咖啡似乎不合您的口味。”
沈栖月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，指尖微微发白：“有事？”
护理员微微扯动嘴角，那算不上是一个笑容：“只是提醒您，有些鸟儿，即使换了巢穴，也改不了喜欢啄食陈旧谷粒的习惯。追踪一只己经‘死亡’的‘灰隼’，可能会惊动更大的猎食者。”
沈栖月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。
他知道！他知道他们在查“灰隼”！他甚至用了“灰隼”这个代号！
他到底是谁的人？赵胤的？还是顾家内部那个叛徒的？他这样公然现身警告，是肆无忌惮，还是别有目的？
护理员说完，不等沈栖月回应，便像上次一样，转身融入了街道的人流之中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阿七快步走到沈栖月身边，脸色凝重：“沈小姐，您没事吧？”
沈栖月摇了摇头，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。她看着护理员消失的方向，只觉得一张无形的网，正在迅速收紧。
“我们回去。”她站起身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回到疗养院的休息室，陈律似乎从阿七那里得知了情况，脸色也有些严肃。
“沈小姐，看来我们的调查，确实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。”陈律沉声道，“顾先生建议，为确保您的安全，近期非必要，不要离开疗养院范围。”
沈栖月没有反驳。她知道顾清晏的担心是对的。但这个护理员的再次出现，以及他精准的警告，让她更加确定，米兰的那家小花店，至关重要。
夜幕降临时，苏念一那边传来了回信：「栖月，打听过了。那家花店的女主人叫索菲亚，确实曾与一个亚裔男人交往密切，但大概六七年前，那个男人就再没出现过。索菲亚本人很低调，花店生意似乎有不明资金来源支持，她偶尔会接待一些奇怪的访客。我的人试图接近，但她很警惕。想要更深入的话，得想办法取得她的信任。」
沈栖月回复了感谢，让她的人暂时停止行动，避免打草惊蛇。
她走到窗边，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。圣莫里茨的星空依旧璀璨，却照不亮她心头的迷雾。
“灰隼”的线索指向米兰，护理员的警告如影随形，顾清晏的调查看似坦诚却进度受阻……而她，被困在这座看似安全的疗养院里。
顾清晏的“三日之约”第二天，就在这种内外交困、线索交织却无法突破的焦灼中，过去了。信任的基石依旧摇摇欲坠，而独立的调查，也因这骤然升级的危险，陷入了僵局。
她必须想办法破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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