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风城，如其名，是矗立在北疆风口上的一座坚城。城墙由巨大的青石垒成，历经百年风霜战火，斑驳却依旧巍峨。此刻，这座坚城正承受着开战以来最猛烈的冲击。
突厥左贤王亲率五万精锐，如狂涛怒浪般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朔风城的城墙。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带着凄厉的呼啸砸在城头，箭矢如蝗虫般遮天蔽日，城上城下，杀声震天，血肉横飞。
林风身先士卒，铠甲染血，持刀屹立在最危险的城楼段，嘶吼着指挥防御。神机弩在守城中发挥了奇效，密集而精准的弩箭给攀城的突厥兵造成了巨大杀伤，压缩军粮也保证了守城将士在激战中能快速补充体力。然而，敌众我寡，兵力与士气的差距，并非一两件利器所能完全弥补。
惨烈的攻防战持续了整整十天。朔风城如同暴风雨中的礁石，看似岿然，实则己是千疮百孔，守军伤亡惨重，箭矢滚木擂石即将耗尽，城墙多处出现裂痕。
第十一日，突厥人改变了战术，驱赶着数百名衣衫褴褛的百姓来到阵前——他们是之前被突厥游骑掳掠的边境大晟子民！
“城上的人听着！”突厥将领用生硬的官话喊话，“立刻开城投降！否则，便将你们大晟的百姓，一个个杀光在阵前！”
哭喊声、哀求声从城下传来，撕扯着每一个守城将士的心。有人目眦欲裂，恨不得立刻冲下去拼杀；有人不忍卒睹，别过头去；更多人则将目光投向了主将林风。
林风拳头紧握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。他面临着一个无比残酷的抉择：开城，则城破，城内数万军民将遭屠戮；不开城，眼睁睁看着同胞在眼前被残杀，军心必将崩溃，城亦难守，而且……他林风，将永远背负见死不救的骂名！
“将军！不能开城啊！”副将急声道，“这是突厥的诡计！”
“可那是我们的百姓啊！”一名年轻的校尉红着眼睛吼道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，一骑快马冲破突厥外围游骑的封锁，浑身是血地奔至城下，高举一枚令箭，嘶声喊道：“林将军！陛下有令！‘一切以守城为重，凡资敌、乱军心者，无论军民，皆可杀！’”
这是皇甫烈在接到朔风城被围、可能出现人质情况的预判后，发出的最冷酷也最决绝的指令！他不能允许任何因素动摇防守，哪怕是数百无辜百姓的性命！在他的权衡中，朔风城和北疆防线的价值，远大于这几百人。
这道命令，如同寒冬里最刺骨的冰水，浇灭了城头守军心中最后一丝犹豫，也浇灭了……某些东西。
林风闭上眼，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，再睁开时，眼中己是一片死寂的冰冷和决然。
“弓箭手！”他声音沙哑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，“瞄准……城下突厥督战队及……所有靠近城墙的……活动目标！放箭！”
“将军！”有人失声惊呼。
但军令如山。迟疑的弓箭手在林风冰冷的注视下，颤抖着拉开了弓弦。
箭雨，带着守军复杂的痛苦和绝望，射向了城下。其中，不可避免地，也射中了那些被驱赶在前面的大晟百姓……
惨叫声更加凄厉，其中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悲号和咒骂。
这一幕，通过特殊渠道，以最详细也最残酷的方式，被记录并快马加鞭送回了京城。
京城，新政推行司。
当苏小妤看到这份来自北疆的密报时，她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空了力气，踉跄后退，撞在了书架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纸张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。
她看到了描述：被驱赶的百姓，皇帝的冷酷命令，林风最终的执行，以及……那射向自己同胞的箭矢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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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不是战略分歧，这不是理念不合，这是……赤裸裸的反人类！是为了所谓的“大局”，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掉具体的人的性命！是将她一首以来所秉持的“人命关天”、“仁政爱民”的信念，踩在脚下，碾得粉碎！
皇甫烈那道命令，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，扎在她的心上。她可以接受他霸道，可以接受他多疑，甚至可以接受他为了权力平衡而打压自己，但她无法接受，一个她倾注了心血、甚至可能隐含了一丝别样情愫的男人，骨子里是如此视人命如草芥！
这不是她想要辅佐的君王！这不是她理想中可以携手创造的盛世！
“夫人！”小蝶和闻声进来的沈括等人吓坏了，连忙扶住她。
苏小妤推开他们，支撑着站起来，眼神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空洞和冰冷，那冰冷之下，是熊熊燃烧的愤怒与绝望。
“他……他们……”她想说什么，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，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、如同受伤母兽般的低鸣。
她猛地转身，冲到案前，抓起那份她刚刚起草好的、关于利用最新一批压缩军粮，尝试与“灰狼部”进行秘密接触、换取情报甚至合作的计划草案，狠狠地撕扯！纸张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格外刺耳。
无用！一切都是无用！在一个根本不在乎个体生命价值的统治者面前，任何迂回的、试图减少流血的策略，都是徒劳！都是笑话！
碎片如雪片般散落在地。
她站在那里，胸口剧烈起伏，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，不是委屈，不是害怕，而是一种信仰崩塌、理想幻灭的巨大悲恸。
她为之奋斗的一切，她以为可以慢慢引导、逐渐改变的这个世界，其最高权力的执掌者，却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她：你错了，这个世界，本质就是如此冰冷和血腥。
沈括等人看着状若疯狂的苏小妤，面面相觑，不敢出声。他们隐约知道北疆出了大事，却不知详情，更不知为何会让一向冷静睿智的夫人如此失态。
良久，苏小妤缓缓平静下来，她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，眼神重新变得清晰，但那清晰之中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度，只剩下一种决绝的冰冷。
“传令下去，”她的声音沙哑，却异常平静，平静得令人心悸，“军粮工坊，按最高标准，全力保障北疆供应，不得有误。神机弩后续批次，按计划交付兵部。”
她依然会履行职责，这是她对前线那些无辜将士的责任。
“另外，”她看向沈括，“我之前让你整理的，关于边境‘以工代赈’、兴修水利、推广新式农具的详细条陈，拿来给我。”
“夫人，您这是……”沈括不解，北疆正在大战，这些民生计划显然要搁置了。
“拿来。”苏小妤语气不容置疑。
她接过厚厚的条陈，走到窗边，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。
她知道，她与皇甫烈，己经完了。不是权力的博弈，不是感情的疏离，而是道路与信念的彻底背离。
这条她曾经以为可以并肩同行、甚至试图引导他走向更光明方向的道路，己经走到了尽头。
下一个岔路口，她必须独自前行。
或许，是时候考虑系统的那个“假死脱身”的备用方案了。
只是，心中那撕裂般的痛楚，提醒着她，付出的代价，远比想象中更加沉重。
朔风城的血，不仅染红了北疆的土地，也彻底浇熄了苏小妤心中最后一丝对皇甫烈的幻想与期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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