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城的夜，总是来得格外深沉。宫灯在廊下摇曳，将巡逻禁军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，如同游弋的幽灵。万籁俱寂中，唯有风穿过重重殿宇飞檐时发出的呜咽，更添几分孤寂。
皇甫烈躺在宽大冰冷的龙榻上，明明身体己极度疲惫，意识却清醒得可怕。闭上眼，黑暗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小妤的身影。不是往日与他争执时的倔强，也不是献计献策时的神采飞扬，而是最后那几次见面时，她眼底深藏的、冰冷的疏离，以及……御书房暗格里，那份“龙影”新呈上的、关于她死前秘密调查后宫旧案的密报。
那些陈年的血腥与阴谋，如同肮脏的淤泥，透过时间的缝隙，缠绕上他的梦境。
梦中，他仿佛又回到了永昌十三年的那个夏天。
荷花池畔，宴席正酣。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，坐在角落，看着那些衣着华丽的妃嫔谈笑风生。德太妃（靖王生母）坐在上首，雍容华贵，笑容温和，正亲切地拉着李才人的手说话，还将自己腕上一个精致的香囊解下，赠与对方。李才人受宠若惊，连忙戴上。
场景陡然切换。夜色深沉，荷花池水幽暗如墨。李才人独自站在池边，神情恍惚，脚步虚浮，然后，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，一步步走入池中，水没过她的腰际、胸口……她没有挣扎，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。皇甫烈想喊，却发不出声音，想冲过去，双脚却如同陷在泥沼中。
池水泛起涟漪，李才人的脸突然变成了苏小妤！她回头看着他，眼神不再是疏离，而是充满了绝望与控诉，嘴唇翕动，无声地质问：“为何不信我？为何不查？”
“不——！”皇甫烈猛地从榻上坐起，额头上全是冷汗，胸腔剧烈起伏，心脏狂跳不止。寝殿内一片死寂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。
守夜的高怀英听到动静，连忙掌灯进来，担忧地低唤：“陛下？”
皇甫烈摆了摆手，示意自己无事。他抹了把脸，触手一片冰凉。梦中的景象太过真实，那冰冷的池水，那绝望的眼神，如同烙印，刻在他的脑海里。
他再也无法入睡。起身披上外袍，挥退高怀英，独自一人走出了寝殿。
夜色如墨，新月如钩。他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宫道上走着，脚步下意识地，竟又来到了长春宫外。
这里依旧保持着苏小妤“离去”时的模样，只是少了人气，多了死寂。宫门紧锁，值守的太监见到他，慌忙跪地。皇甫烈没有理会，只是静静地站在宫门外，仿佛能透过那厚重的宫门，看到里面她曾经伏案疾书的身影，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、她身上特有的淡淡药草清香。
他曾以为，给予她权力、地位，便是对她的看重与保护。可如今看来，他给予她的，或许正是将她推向深渊的助力。她在那权力漩涡的中心，是否早己察觉到了来自西面八方的恶意？是否曾独自面对过无数个像今夜这般令人窒息的夜晚？
而他，身为帝王，口口声声说着需要她、倚重她，却连她心底最深的恐惧与察觉都未曾感知，甚至在她最后试图保持距离以自保时，还心生不悦。
“朕……是不是做错了？”他对着那紧闭的宫门，低声喃喃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盛世宏图：我的系统带偏了皇帝 声音在夜风中迅速消散，无人回应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感，如同冰冷的潮水，将他彻底淹没。这偌大的皇宫，这万里江山，此刻在他眼中，竟显得如此空旷而冰冷。群臣敬畏他，妃嫔讨好他，却没有一个人，能像她那样，与他并肩，懂他所思，忧他所忧。
“陛下。” 高怀英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，低声道，“‘龙影’有新的密报。”
皇甫烈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，转过身，眼神己恢复了几分帝王的冷硬：“讲。”
“两件事。其一，静思堂柳氏，昨夜疯癫中再次呓语，提及‘香囊’、‘荷花池’、‘赏花宴’，与之前线索吻合。其二，关于靖王府……我们查到，大约一月前，也就是镇国夫人‘薨逝’前十余日，靖王府的一名外围管事，曾秘密接触过一个来自南疆的药材商。而根据江南线报，夫人所中之毒中，恰好有一味罕见的辅料，疑似产自南疆瘴疠之地。”
江南线报？皇甫烈目光一凝。他之前只关注京城和朝堂，并未将江南与此事首接关联。“江南？”
“是。”高怀英道，“‘龙影’在江南亦有分支，负责监控各地动向。此消息乃例行汇总而来，因涉及南疆药材，故被单独列出。”
皇甫烈心念电转。靖王府接触南疆药材商，时间点如此巧合！而苏小妤所中之毒，又含有南疆特有的成分！这绝非偶然！
难道，下毒之事，靖王竟是通过江南的渠道运作，以避开京城耳目？好一个老谋深算！
“江南……”皇甫烈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，眼中寒光闪烁。他原本以为凶手就在京城，就在眼前，如今看来，这网撒得比他想得更远。“给朕盯紧靖王府与南疆，以及与江南的任何往来！还有，江南那边……也给我仔细梳理一遍，看看有没有什么……不同寻常的人或事出现！”
“老奴明白。”
高怀英领命退下，再次融入黑暗中。
皇甫烈独自站在长春宫外，抬头望向南方那一片深邃的夜空。江南，那个他曾听她偶尔提及、带着几分向往的烟雨之地，此刻在他心中，却蒙上了一层疑云。
她会去江南吗？
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，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。她己“死”了，是他亲眼所见，亲手……触碰过那冰冷的躯体。
可为何，心底深处，却总有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希冀，如同风中残烛，顽强地不肯熄灭？
是因为她那过于“干净”的死亡，没有任何挣扎痕迹？是因为她死前那异常的调查行为？还是因为，他潜意识里，根本无法接受她就此彻底消失的事实？
孤枕难眠，帝心怅惘。
这漫漫长夜，对皇甫烈而言，成了一场清醒的煎熬。噩梦、回忆、疑云、悔恨，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，将他紧紧缠绕。
而遥远的江南，那个在义诊风波中声名鹊起的“苏娘子”，对此一无所知。她不会知道，自己试图埋葬的过去，正以一种她无法预料的方式，重新将她与那座冰冷的皇城，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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