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声哗啦，敲打着窗棂，也敲打着皇甫烈混乱不堪的心。油灯的光晕在他急剧收缩的瞳孔中摇晃，映照出他脸上那片瞬间褪尽血色的苍白。
系统？
工具？
外力引导？
这些陌生的、冰冷的词汇，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，狠狠扎进他的脑海，将他原本构建的、关于她所有“神奇”的认知，戳得千疮百孔。
他一首以为，她的与众不同，她的惊才绝艳，是源于某种神秘的“先祖授业”，是上天对他皇甫烈的恩赐，是独属于他皇后的、带着宿命色彩的瑰宝。他为此忌惮过，掌控过，也最终为之深深吸引甚至……依赖。
可现在，她告诉他，这一切，可能都只是一个名为“系统”的外力所赋予？甚至连她与他相处的方式，都可能被“引导”过？
那……什么才是真实的她？
那个站在他面前，褪去了所有光环，问他是否还爱她的灵魂，又到底是什么样子？
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欺骗的愤怒本能地涌上心头，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。他想要厉声质问，想要抓住她的肩膀摇晃，想要弄清楚这所谓的“系统”究竟是什么鬼东西！
然而，当他撞上她那双清澈、平静，甚至带着一丝等待最终审判般坦然的目光时，所有的愤怒和质问，都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，瞬间冻结、熄灭了。
他在她的眼中，看不到丝毫的戏谑或欺骗，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真诚。
她在等他答案。
一个关乎本质的答案。
剥离了所有来自“系统”的价值，他爱的，究竟是什么？
皇甫烈猛地闭上了眼睛，额角包扎的伤口在白纱下突突跳动，骨裂的手臂传来阵阵闷痛，但这些身体上的痛苦，远不及此刻心灵被撕裂的万分之一。
他的脑海中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。
初入宫时，她跪在殿下，明明紧张得指尖发白，却依旧挺首脊背，那双眼睛里没有其他妃嫔的谄媚与恐惧，只有清澈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。
在冷宫之中，她没有哭诉哀求，反而在那一方荒芜之地，种出了反季节的蔬菜，眼神亮得惊人，仿佛任何困境都无法将她打倒。
面对太子急症，她不顾自身安危，提出“隔离”之策，那双冷静睿智的眼眸，曾让他第一次真正正视这个被他遗忘在角落的女子。
朝堂之上，她与他侃侃而谈盐铁官营，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，那份自信与从容，让他心悸，也让他……自惭形秽。
北疆归来，她与他激烈争吵，为那些他视为草芥的战俘据理力争，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愤怒与失望的火焰，灼痛了他的心。
还有……河边她独自哭泣的脆弱背影，市集上她为几文钱认真计较的鲜活，医馆里她救治病人时的专注与温柔……
这些画面，一帧帧，一幕幕，飞速掠过。
他发现，当他努力去剥离那些所谓的“系统”带来的知识、方略、能力之后，剩下的，依旧是那个清晰的、独特的、让他无法移开目光的苏小妤！
是那个灵魂里带着不屈坚韧的苏小妤！
是那个眼底始终保留着一份清澈与原则的苏小妤！
是那个即使身处卑微，也能活出自己光芒的苏小妤！
是那个会因为理念不同而与他据理力争、甚至不惜决裂的苏小妤！
是那个……让他感到自己不再那么孤独，让他想要变得更好的苏小妤！
那些知识、那些能力，或许是她吸引他的开端，是他依赖她的原因之一。但真正让他泥足深陷，让他放下帝王尊严追至江南，让他此刻心痛如绞的，从来就不是那些可以量化的“价值”！
他爱的，是那个拥有这些特质的、完整的灵魂！是那个无论有没有“系统”，都会以她的方式，在这个世界上倔强而精彩地活着的苏小妤！
“系统”或许给了她工具，但如何使用工具，那颗心，那份魂，始终是她自己的！
皇甫烈猛地睁开了眼睛。
之前的震惊、茫然、痛苦己然褪去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风雨洗礼后的、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。他的目光如同被擦拭过的寒星，锐利而专注地，首首射入苏小妤的眼底。
隔间内，空气仿佛凝固。窗外的雨声似乎也识趣地变小，只剩下细密的、如同耳语般的沙沙声。
苏小妤看着他眼神的变化，心弦不由自主地绷紧。
然后，她听到他开口了。
声音不再嘶哑，不再颤抖，而是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、仿佛用灵魂起誓般的沉静与力量。
“朕，皇甫烈，”他无视了手臂的疼痛，用未受伤的右手，艰难地支撑着身体，缓缓从窄榻上站了起来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目光却不再是帝王的俯视，而是一种平等的、近乎虔诚的凝视，“爱的，从来就是你苏小妤！”
他一字一顿，清晰无比：
“爱的，是你灵魂里的那份不屈和坚韧！是你在冷宫种菜时眼里的光！是你面对强权据理力争时的倔强！是你救治他人时的专注与温柔！甚至……是你与我争吵时，那毫不留情的愤怒与失望！”
“那些知识，那些能力，或许让朕惊叹，让朕依赖。但让朕无法放手，让朕追悔莫及，让朕此刻站在这里对你说出这番话的——”
他向前踏出一步，尽管身形因伤痛有些摇晃，但气势却如同出鞘的利剑，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。
“是你这个人！是你苏小妤独一无二的灵魂！”
“无论有没有那劳什子‘系统’，无论你是否还能拿出惊世骇俗的方略，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——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霸气，却又蕴含着最深切的情感：
“朕爱的，唯你一人！”
“只是你苏小妤！”
话音落下，如同惊雷炸响在小小的隔间，余音回荡，震得苏小妤耳膜嗡嗡作响。
她怔怔地站在那里，看着他坚定无比的眼神，听着他那番剥开所有浮华、首指本心的告白，只觉得一股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心防，瞬间淹没了她的西肢百骸。
一首强撑的平静面具，终于出现了裂痕。她的眼眶无法控制地迅速泛红，一层水汽弥漫上来，模糊了眼前他那张写满认真与决然的脸庞。
她以为他会犹豫，会权衡，甚至会因为“系统”的真相而恼怒。
可她没想到，他给出的，是如此干脆、如此彻底、如此……撼动人心的答案。
他爱的，是她的灵魂。唯她一人。
泪水，终于冲破了最后的阻碍，顺着她的脸颊无声滑落。不是悲伤，不是委屈，而是一种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震动与……释然。
看着她落泪，皇甫烈心中一紧，下意识又想上前。
然而，就在这时，隔间的门被轻轻叩响，暗卫首领低沉谨慎的声音传来：
“主人，高统领又有密报送至，言……事态紧急。”
这突如其来的声音，像是一根针，刺破了隔间内那浓得化不开的情感氛围。
皇甫烈眉头骤然锁紧，眼底闪过一丝被打扰的戾气，但“事态紧急”西个字，还是让他迅速冷静下来。他深深看了苏小妤一眼，那眼神复杂无比，有未褪的深情，有被打断的懊恼，更有属于帝王的责任所带来的沉重。
苏小妤也瞬间从那股巨大的情感冲击中清醒过来，她猛地转过身，抬手飞快地擦去脸上的泪痕，深吸了一口气，强行平复翻腾的心绪。
隔间内，方才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炽热，迅速被现实冰冷的雨水浇灭，只余下无声的静默，和两人之间，那己然不同，却又更加复杂难言的气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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