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景琛那张草图带来的警示,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晏曼青心底漾开的涟漪久久未平。联络点被迅速切断,人员安全转移,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被化解于无形。但这并未带来丝毫轻松,反而像揭开了幕布的一角,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台下虎视眈眈的观众。对手的动作越来越精准,渗透的触角越来越深。信任的坚冰出现裂痕,但随之而来的不是暖流,而是更刺骨的寒意——顾景琛究竟意欲何为?他的援手,代价会是什么?
这种高度戒备的状态下,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仿佛被放大审视。就连常去的那家“碧螺春”茶馆,也似乎笼罩上了一层异样的色彩。
“碧螺春”离书局不远,门面不大,装修古旧,茶客多是些附近的老人和闲散文人,一向是个闹中取静的去处。晏曼青偶尔会去坐坐,要一壶龙井,翻几页随身带的书,算是紧绷神经间难得的喘息。近来她去得稍勤了些,有时也会约见一两位不太惹眼的旧书商,谈些无关紧要的生意。
这天下午,天色有些阴沉,晏曼青信步走入茶馆。熟悉的茶香混合着老家具的木质气味扑面而来。跑堂的阿三认得她,笑着迎上来:“晏先生来啦,老位子给您留着呢!”
她常坐的是靠里侧窗边的一个卡座,相对僻静,窗外是一角小小的天井,种着几竿翠竹。她点点头,走向那个位置。坐下时,手习惯性地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拂过,指尖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
桌面上,靠近墙壁插座的地方,有一小块颜色似乎比周围略深,像是被什么黏贴过又撕掉的痕迹,非常细微,若非刻意观察绝难发现。晏曼青的心微微一沉,面上却不露声色,依旧安然落座,点了常喝的茶。
阿三应声而去。晏曼青借着整理衣摆的动作,目光极快地在卡座内扫视。座椅的缝隙,窗台的边缘,甚至头顶那盏仿古宫灯灯罩的褶皱……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桌面下方,靠近自己膝盖的高度。那里有一个装饰性的铜质卡扣,用来固定桌布边缘的,此刻,卡扣的接口处,似乎有极其细微的、新的划痕。
她不动声色地端起阿三刚送来的茶,瓷杯温热的触感让她指尖回暖。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镜片,也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。是丁,这里被动了手脚。极可能是那种最新式的、依靠电话线路或独立电池工作的微型窃听装置。对手果然无孔不入,连这样一个看似安全的休闲场所也不放过。
恐惧像细小的冰针,刺了一下她的神经,随即被一股更强的、带着怒意的冷静取代。不能慌,更不能打草惊蛇。既然发现了,或许……可以将计就计。
她慢条斯理地品着茶,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,心里己飞快地盘算起来。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,一个合适的对话者,传递一些“恰到好处”的消息。谁最合适?脑海中几乎立刻浮现出顾景琛的身影。只有他,既能理解这其中的凶险,又有能力配合演这场戏,并且,他的身份足以让监听者相信听到内容的“价值”。
几天后,一个阳光还算不错的午后,晏曼青提前到了“碧螺春”,依旧坐在那个卡座。她看似随意地翻着一本《申报》,实则留意着门口的动静。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,她抬起手,看似无意地扶了扶发髻上的玉簪。
顾景琛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,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茶馆,很快落在她身上,嘴角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,迈步走了过来。
“晏先生,好久不见,今日好兴致。”他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,将手中的公文包放在一旁。
陈家镇的鸽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“顾先生,”晏曼青放下报纸,微微一笑,“正好得闲,想着这里的龙井不错,便来坐坐。顾先生也喜欢这里的茶?”
“偶尔来一次,清净。”顾景琛招手叫来阿三,点了同样的茶,动作从容不迫。
两人像普通朋友般寒暄了几句天气、近况,话题渐渐转向了书籍版本。晏曼青语气平和地谈论着近日收到的一批明刻残本,惋惜其中一套《水浒叶子》品相不佳,图谱多有模糊。顾景琛则分享了些关于金陵刻经处版本的见解,言语间透着学者的严谨。
茶过两巡,晏曼青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,声音压低了些,带着点闲聊的意味:“说起来,前两日听一位苏州来的书商提起,说是在阊门外旧货市场,偶然见到半部宋版《礼记单疏》,可惜只是残卷,且要价奇高,也不知是真是假。”她说话时,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那个颜色略深的地方轻轻划过。
顾景琛端起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,镜片后的目光与晏曼青有一瞬的交汇,深邃难辨。他轻轻吹开浮叶,呷了一口,才缓缓道:“宋版《礼记单疏》?若真是北宋监本,即便是残卷,也是稀世之珍了。不过,苏州那边……水有点深啊,赝品极多,没有十足的把握和眼力,轻易不敢下手。”他语气带着谨慎,却又透着一丝被勾起的兴趣。
“谁说不是呢,”晏曼青叹了口气,“那位书商也是吃不准,只说是纸墨古旧,版式像是浙本,但具体的,他也说不好。还神神秘秘地说,卖主似乎急着出手,好像……要赶在什么日子前离开苏州似的。”她的话语含糊,留下了足够的想象空间。
顾景琛沉吟片刻,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,若有所思:“若是浙本,倒也有几分可能……阊门外,具体是哪家铺子,晏先生可曾问清?”
“这个倒没细问,”晏曼青摇摇头,“只听他提了一嘴,好像是在……白塔桥附近?一家叫什么‘集古斋’的小铺子?记不太清了。”她报出的地名和店名,都是真实存在的,但与她真正关心的情报毫无关联。
“白塔桥,集古斋……”顾景琛重复了一遍,点点头,“我记下了。下次若有机会去苏州,倒不妨去碰碰运气,即便不是宋版,能收到些好的明刻也不错。”他语气恢复了平常,仿佛只是记下了一条普通的古籍线索。
两人又聊了些别的,约莫一刻钟后,顾景琛便起身告辞,说有公务要处理。晏曼青也随后离开了茶馆。
走出茶馆,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。晏曼青微微眯起眼,心里清楚,刚才那番关于子虚乌有的“宋版《礼记单疏》”的对话,此刻恐怕正被某些人仔细地分析、记录。她故意提供了具体的地点、店铺、物品和一个模糊的时间压力,这些要素组合起来,足以构成一条颇具诱惑力的“情报”,足以将监听者的注意力引向一个错误的方向,为真正的行动争取时间和空间。
这是一次冒险的试探,也是一次默契的联手。她利用了对手的监听,顾景琛则心领神会地接住了她抛出的诱饵。没有事先约定,没有只言片语的暗示,全凭对局势的洞察和临场的机变。
回到书局,关上门,隔绝了外面的喧嚣。晏曼青靠在门板上,能听到自己心脏沉稳的跳动声。与顾景琛的关系,如同行走在深渊之上的钢丝,每一步都充满未知的危险,却又因为这种险象环生的配合,生出一种奇异的、不容言说的联结。敌友的界限越发模糊,脚下的路,也越发崎岖了。她不知道这场戏能骗过多少人,能争取到多少时间,但至少,她不再是只能被动防御。反击的号角,或许就从这间小小的茶馆,悄然吹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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