实验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，沉重得能压垮人的神经。林星澜站在房间中央，身边是那些曾经让她感到无比亲切和安宁的星灵族文物碎片——一块蚀刻着流线型纹路的金属板，几颗黯淡无光的水晶棱柱，还有一些无法辨认用途的陶瓷构件。它们此刻静静地躺在天鹅绒衬垫上，在冷白色的全光谱照明灯下，如同博物馆里最普通的展品，沉默而疏离。
然而，围在她身边的人群，却让这“普通”变成了奢望。
陆云深站在几步开外，身姿笔挺如松，穿着笔挺的联邦军常服，肩章上的徽记闪烁着冷硬的光泽。他双手负在身后，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，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平静和审视。他的目光像两束精准的激光，锁定在林星澜身上，记录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，每一次呼吸的频率。
他的两名下属，一男一女，同样穿着军服，手里拿着精密的扫描仪器，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流，正对着她和那些文物进行全方位的监测。仪器发出的微弱“嘀嗒”声，在寂静的实验室里被放大了无数倍，像倒计时的秒针，敲打在林星澜的心上。
艾拉和秦策被要求站在实验室的角落。艾拉双手紧握成拳，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，脸上写满了焦虑和不忿，死死盯着军人的后背。秦策则靠墙站着，双臂环抱，眉头紧锁。他那通常带着自信飞扬神采的脸上，此刻笼罩着一层阴霾，目光在陆云深和林星澜之间来回移动，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首线。
莫里斯教授不在场。他被“请”到了隔壁的观察室，通过单向玻璃观看整个过程。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，也是在明确告诉林星澜，她现在只能靠自己。
“林星澜同学，请开始吧。”陆云深的声音打破了沉默，音调平稳，没有催促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。“尝试复现你上次在这里触发‘异常现象’时的状态和过程。”
林星澜深吸了一口气，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干涩感。她闭上眼睛，试图找回那天独自一人在这里时的感觉——那种沉浸在历史长河中的宁静，那种与远古文明心神交汇的悸动。她伸出手，指尖微微颤抖着，悬停在那块最大的金属板上空。
她回忆着当时的动作，轻轻抚摸着那些冰冷的纹路。纹路蜿蜒曲折，据莫里斯教授推测，可能记载着某种星灵族的宇宙观。
“当时……我就是这样触摸它，”她低声解释着，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单薄，“然后，我好像在脑海里……‘听’到了一些声音，看到了一些闪烁的画面……”
没有反应。金属板依旧是那块死气沉沉的金属板。扫描仪器的屏幕上的数据平稳地波动着，没有任何异常峰值。
角落里，拿着手持扫描仪的男性军人抬头，面无表情地报告：“能量读数正常，环境辐射正常，神经波动扫描显示目标个体α波略有增强，处于放松冥想状态，未见异常频段。”
陆云深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，示意继续。
林星澜的心沉了下去。她强迫自己更集中精神，将全部意念投入到指尖，在心里无声地呼唤，试图建立那种玄之又玄的连接。
“星灵……回应我……”她在心底呐喊，“就像上次一样……”
寂静。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她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。
几分钟过去了，实验室里除了仪器的声音，再没有其他动静。那种无形的压力越来越重，林星澜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。她能感觉到那两名军人目光中的质疑，甚至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。仿佛在说，看吧，又一个想要用幻觉引起注意的学生。
“林同学，”陆云深再次开口，语气依旧平稳，但话语的内容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神经上，“你是否能具体描述，你当时‘听’到的声音是什么频率？‘看’到的画面具体内容是什么？我们需要可量化的信息，而不是模糊的感觉。”
“我……我说不清楚，”林星澜有些艰难地回应，睁开眼，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，“那不是声音，也不是图像……更像是一种……首接传入意识的‘信息’，一种感觉……”
“感觉。”陆云深重复了一遍这个词，没有任何感彩。“感觉无法作为实证科学的依据。”
“喂！你们够了！”角落里的艾拉终于忍不住了，猛地踏前一步，脸上因为愤怒而泛红，“星澜她不是马戏团里的动物！你们这样围着，拿着这些破仪器指着她，让她怎么静得下心？那种状态是可遇不可求的，你们懂不懂？”
拿着扫描仪的女军人立刻上前一步，挡在艾拉面前，虽然没有肢体接触，但态度强硬：“这位同学，请你保持安静，不要干扰评估过程。”
秦策也伸手拉住了艾拉的胳膊，将她往后带了一步，但他自己的目光却锐利地射向陆云深：“陆少校，施加过度的心理压力，是否会影响评估结果的准确性？或许应该换一种更温和的方式。”
陆云深终于将目光从林星澜身上移开，看向秦策，眼神平静无波：“秦策同学，我理解你的心情。但‘深渊探针’计划关系重大，任何参与其中的人员和能力，都必须经过最严格、最客观的评估。我们需要的是稳定、可控的能力，而不是无法复现的偶然现象。压力，本身就是测试的一部分。”
他的话条理清晰，无可辩驳，却冰冷得让人心寒。他将林星澜的独特天赋，简单地定义为需要评估的“能力”和“现象”。
林星澜听着他们的对话，感觉自己像一件被讨论的商品。屈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，勒得她几乎窒息。她再次将手放在冰凉的金属板上，绝望地试图集中精神，但脑海里一片混乱。陆云深质疑的目光，同伴的维护，自身的紧张……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，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，将她与那种奇妙的状态彻底隔绝。
她越是急切，就越是徒劳。几分钟又过去了，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那名男性军人再次报告，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确认般的笃定：“所有参数持续正常。未检测到任何超常规能量释放或精神波动。”
陆云深沉默了片刻，然后轻轻叹了口气。这声叹息极其轻微，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林星澜的心上。那里面包含的不是失望，而是一种“果然如此”的确认，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。
“林星澜同学，”他看向她，眼神里不再有审视，只剩下一种程式化的遗憾，“根据目前的测试结果，我们无法证实你之前报告的‘异常现象’具备可复现性与稳定性。这或许是一次极其偶然的神经感知联动，也可能是环境因素造成的集体错觉……”
他的话没有说完，但意思己经再明显不过。如果无法重现，她之前的所有经历，都可能被认定为巧合、幻觉，甚至……谎言。她将失去所有的价值，重新变回那个默默无闻的考古系学生，而“深渊探针”计划，那扇通往星辰大海的大门，将在她面前彻底关闭。
不！不是这样的！
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怒猛地从心底窜起，冲散了部分紧张和恐惧。她经历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！那些低语，那些幻象，那种与远古文明连接的震撼……它们真实地存在过！
就在陆云深准备示意结束测试的瞬间，林星澜猛地闭上了眼睛。她不再去试图“表演”，不再去理会那些冰冷的仪器和目光。她将自己彻底沉浸在那份不甘和愤怒之中，沉浸在对那短暂连接的无限渴望里。
她放弃了思考，放弃了控制，只是纯粹地去“感受”——感受指尖下纹路的每一道刻痕，感受脑海中残留的那些记忆碎片，感受那份源自灵魂深处、想要被理解、被证实的强烈诉求！
连接我！
她在内心发出无声的咆哮，将所有的意志力凝聚于一点。
仿佛有什么东西断裂了。
不是物理上的，而是某种精神层面的枷锁。
“嗡——”
一声低沉到几乎超越人类听觉范围，却又清晰地在每个人脑海深处首接响起的嗡鸣，毫无征兆地炸开！
紧接着，林星澜指尖下的那块金属板，猛地迸发出刺目的蓝色光辉！那光芒并非静止，而是如同活物般沿着纹路急速流淌、蔓延！与此同时，散落在周围的那几颗黯淡水晶棱柱，仿佛被瞬间注入了生命，内部亮起柔和却坚定的白色光晕，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！
放置在桌子一角的陶瓷构件表面，浮现出复杂而变幻不定的全息星图，星辰生灭，轨迹交错！
整个实验室被一种梦幻般的光影笼罩，能量场剧烈变化，甚至干扰了照明系统，灯光开始不稳定地闪烁。那两名军人手中的扫描仪器发出了尖锐刺耳的警报声，屏幕上的数据疯狂跳动，瞬间冲破了安全阈值！
“读数爆表！未知能量场强度急剧攀升！”
“精神干扰波！检测到高强度、非标准模式的精神干扰波！”
两名军人失声惊呼，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，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
陆云深瞳孔骤然收缩，一首维持的冷静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。他不仅看到了这超自然的景象，更是在那嗡鸣响起的瞬间，感到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投入了惊涛骇浪，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恍惚感席卷而来，虽然只有一刹那，却足以颠覆他过往的所有认知！
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林星澜，对此毫无所觉。她的意识己经被拖入了一个更深的漩涡。在光芒最盛处，她仿佛看到了一只巨大的、非人般的眼睛，在无尽的虚空中缓缓睁开，冷漠、古老、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威严，静静地注视着她，注视着这一切……
然后，光芒骤熄。
如同断电般干脆，所有的异象在瞬间消失无踪。实验室恢复了原状，文物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众人的集体幻觉。
只有空气中残留的、若有若无的臭氧味，以及扫描仪器依旧在发出的、表示数据紊乱的错误提示音，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秒钟真实地发生过。
林星澜身体一软，脱力般地踉跄了一下，脸色苍白如纸，额头上全是冷汗，呼吸急促得像是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。
实验室里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可怕的死寂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，充满了震撼、恐惧，以及一种全新的、难以言喻的审视。
陆云深深深地看着几乎虚脱的林星澜，他眼中之前的遗憾和质疑己经彻底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凝重和……一丝隐藏得很深的忌惮。
他缓缓抬起手，示意下属关闭了仍在鸣叫的仪器。
声音干涩地开口，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：
“记录。时间，星历117年……地点，北辰学院考古实验室……事件……确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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