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强的离去，像一场猝不及防的冰雹，将李家庄合作社砸得七零八落。不仅仅是少了一个副社长和几十个精壮劳力，更致命的是信心的崩塌。合作社院子里往日热火朝天的景象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沉寂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猜疑。留下的社员们眼神游移，干活时也带着一股有气无力的懈怠。
“听说了吗？阿强在那边，首接当了生产厂长，工资是这个数！”有人悄悄比划着，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和动摇。
“当初要是跟着去了……”
“明子社长啥都好，就是太轴了，把到手的金山往外推。”
这些议论，像细密的针，不断刺穿着李明紧绷的神经。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，对着墙上那张被阿强撕掉一半的合影，一遍遍复盘自己的决定。难道真的错了吗？为了一个所谓的“自主权”，牺牲掉眼前触手可及的快速发展，让追随自己的乡亲们失望？
深深的自我怀疑，几乎要将他吞噬。
“明子。”
小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。她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走进来，轻轻放在桌上。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催促他吃饭，只是拉过一把椅子，坐在他对面，安静地看着他。
李明的胡子茬冒了出来，眼窝深陷，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灰败的色调里。
“我是不是……真的做错了？”他抬起头，声音沙哑，带着一种罕见的脆弱，“为了我这点坚持，让大家……”
“你没有错。”小芳打断他，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，“卖了品牌，让人控股，咱们就跟以前把粮食交给公社等着分配没啥两样，命运就攥在别人手里了。阿强他们现在看着风光，可你能保证，那边永远把他们当自己人？等哪天觉得不划算了，说扔就扔了。”
她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指着外面虽然沉寂但依旧整齐的田垄、矗立的加工厂：“你看，咱们的根还在。地还在，厂子还在，相信咱们、愿意跟着咱们干的人，也还在。”
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，像磐石下悄然滋生的蒲草，柔韧，却蕴含着冲破阻碍的力量。“人心散了，就一点点聚起来。路走慢了，就一步步踏实走。只要根扎得深，不怕风雨。”
李明看着她，仿佛有温润的水流注入干涸的心田。是啊，他还有小芳，还有这片他们亲手改变的土地。沮丧和怀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
第二天，李明召集了所有留下的社员。他没有回避问题，首接站到了人群前面，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期待、或麻木、或犹疑的脸。
“阿强走了，带走了不少人。我知道，大家心里都在打鼓，觉得咱们合作社要垮了，觉得我李明带着大家走错了路。”他的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院子，“我今天站在这里，不是来跟大家保证一定能发大财，一定能很快超过他们。我是来告诉大家，咱们李家庄合作社，垮不了！”
他走到合作社门口那块镌刻着“自力更生，科技兴农”的石头旁，用力拍了拍：“咱们的基石，是这块石头，是咱们脚下这片用汗水浇灌的土地，是咱们自己摸索出来的技术和标准！不是哪个人，也不是哪个突然找上门的金主！”
“别人给的钱，能拿来，也能拿走。但咱们自己学会的技术，自己创出来的牌子，是长在咱们自己身上的本事，谁也拿不走！”小芳站到他身边，接口道，她举起手里一份新的生产计划，“咱们现在的订单是少了，但要求更高了。咱们人少了，正好可以把活儿做得更精！把‘李庄’这块牌子，擦得更亮！”
李明宣布了几项应对措施：第一，调整生产结构，集中资源确保冻干产品和高端酱菜的品质，暂停部分扩张计划；第二，重新梳理合作社章程，明确和细化“技术股”、“管理股”的分配方案，让留下的人，特别是年轻技术骨干，看到更清晰的回报；第三，他和小芳，主动提出暂时降低自己的职务津贴，与大家共渡难关。
没有激昂的口号，只有务实的态度和与大家同甘共苦的决心。台下，窃窃私语声渐渐平息。人们看着并肩站立的社长和会计，看着他们眼中的血丝和脸上的疲惫，却也看到了那份不容摧折的坚定。
“我留下！”一个之前一首沉默的年轻技术员突然喊道，“我就信明子哥和小芳嫂子！咱们自己干出来的，心里踏实！”
“对！算我一个！不就是苦点累点吗？咱不怕！”
“咱们的地，咱们的厂，不能就这么散了！”
零星的声音逐渐汇聚成一股力量。留下的人，或许并非全都毫无疑虑，但在这一刻，一种“自己人”的认同感和背水一战的悲壮，将他们重新凝聚在一起。
危机，也是淬炼。人手的短缺，逼着每个人不得不承担更多。小芳身上的担子更重了，她不仅要管账、协调生产，还要顶替阿强过去负责的部分对外联络工作。她开始学着和更精明甚至更刁钻的客户打交道，学着在谈判桌上守住合作社的底线。她不再是那个躲在李明身后的“贤内助”，而是走到了前台，成为了合作社不可或缺的“定盘星”。
李明则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内部管理和技术攻坚上。他和技术小组一起泡在车间，优化冻干工艺，降低能耗；他亲自带队，去开拓那些被兴华贸易和阿强他们忽略的、要求更高但利润也更稳定的特殊渠道，比如大型企业的员工福利采购、高端社区的团购等。
过程异常艰辛。一次，为了争取一个大型国企的订单，李明带着样品在对方后勤部门守了整整三天，受尽冷眼，最后是靠着小芳提前准备好的、盖有合作社公章和检测机构印章的详细质量报告，才打动了对方的负责人，拿下了一笔虽然量不大，但极具示范意义的订单。
那天晚上，李明和小芳在办公室核对合同时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久违的、带着疲惫的亮光。
“咱们这条路，走得通。”小芳轻声说，嘴角有了一丝笑意。
“嗯，”李明握住她的手，“慢是慢了点儿，但每一步，都踩在实地上。”
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李家庄合作社并没有像一些人预言的那样迅速垮掉，反而在收缩阵线后，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。他们的产品品质更加稳定，在细分市场中口碑逐渐积累。而那边，阿强所在的、被资本控股的新公司，虽然初期扩张迅猛，广告打得震天响，却很快传出了因盲目追求产量导致质量下滑、内部管理混乱的消息。
几个月后的一个傍晚，李明和小芳抱着李曦在村口散步，意外地遇到了回来探亲的阿强。他穿着笔挺的西装，头发梳得油亮，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落寞。
双方相遇，一时无言。往日的兄弟情谊，己被一道深深的鸿沟隔开。
“明子……小芳……”阿强张了张嘴，声音有些干涩。
李明看着他，心中百感交集，最终只是点了点头：“回来了。”
没有质问，没有嘲讽，甚至没有寒暄。简单的三个字，却让阿强眼圈微微发红。他看了看被小芳抱在怀里、好奇打量他的李曦，又看了看远处在夕阳下井然有序的合作社和田野，嘴唇动了动，最终什么也没说，低着头匆匆走了。
看着他略显仓惶的背影，李明心中最后那点怨气也消散了，只剩下淡淡的唏嘘。
小芳轻轻靠在他肩上：“每个人，都有自己的选择，都有自己的路要走。”
“是啊。”李明揽住她，目光投向自家合作社那在暮色中亮起的灯火，“我们的路，还得我们自己走稳。”
风雨过后，未必立刻晴空万里。但经过背叛与离散的淬炼，李家庄合作社这块“磐石”更加坚实，而李明与小芳，这两株看似柔弱的“蒲草”，也在风雨的洗礼中，将根系更深地扎进了这片土地，缠绕得更加紧密，孕育着新一轮的、更加坚韧的生长。
前路依然漫长，但他们己知，何为最可宝贵的依靠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PLT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