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众卿，对新法，可有异议？”
嬴玄的声音不高，却像一柄无形的巨锤，狠狠砸在麒麟殿内每一个人的心脏上。
时间，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。
死寂。
极致的死寂。
先前那名官员昏厥倒地的声音，此刻听来竟像是遥远的回响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，连心脏的跳动都仿佛要被这股窒息的压力所扼杀。
异议？
谁敢有异议？
谁还敢有异议？
韩非那诛心的话语犹在耳边，那“文明罪人”的帽子，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一个家族的脊梁。
嬴玄的目光，如鹰隼般锐利，缓缓扫过殿下百官。他的视线所及之处，官员们无不低下头颅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，额头上渗出的冷汗，沿着脸颊滑落，滴在冰冷的金砖上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这是最后的通牒。
也是最后的审判。
是选择与那个摇摇欲坠的相邦一同被埋葬，还是选择跪在新时代的君王面前，献上自己的一切，换取苟延残喘的资格？
根本，就不是一道选择题。
吕不韦的嘴唇翕动着，他想环顾西周，想用眼神告诉他的党羽们，要撑住，要坚持。可他的脖颈僵硬得如同生锈的铁器，根本无法转动。
他能感觉到，那些曾经紧紧追随他的目光，此刻正像躲避瘟疫一样，拼命地从他身上移开。
他成了一座孤岛，一座即将被历史洪流淹没的孤岛。
压力，在每一息间都呈几何倍数增长。
终于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，断了！
“噗通！”
一声沉闷的膝盖撞地声，打破了这令人发疯的寂静。
一名官阶不过中层的御史，猛地从队列中冲了出来，他甚至不是跑，而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大殿中央，整个人五体投地，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。
“臣！臣附议！”
他的声音带着哭腔，撕心裂肺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边的恐惧。
“臣愿为大秦献纳所有家产！为文明存续，尽臣之绵薄之力！”
他一边喊，一边涕泪横流，仿佛要将心中的所有恐惧都倾泻出来。
“求大王恕罪！求大王开恩啊！”
这第一声哭喊，仿佛是打开泄洪闸门的钥匙。
“噗通！”
“噗通！噗通！”
多米诺骨牌，开始倒塌了。
一个，两个，十个……
先前还与吕不韦站在同一阵线的官员们，此刻如梦初醒，脸上写满了惊恐。他们争先恐后地冲出队列，唯恐落后一步，就会被划入“文明罪人”的行列。
“臣附议！大王圣明！”
“臣等誓死拥护新法！愿为大秦万世计，献出一切！”
“臣有罪！臣被相邦蒙蔽，险些铸成大错！求大王宽恕！”
一时间，麒麟殿内，哭喊声、附议声、磕头声响成一片。昔日里高高在上的公卿大臣，此刻卑微得如同尘土，他们抛弃了所有的尊严，只为求得一线生机。
就在这片混乱之中，一道身影从容不迫地走出队列。
是李斯！
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慌乱，而是整理了一下衣冠，走到大殿中央，对着王座深深一揖，朗声道：
“启禀大王！大王此法，非为一时，实乃万世之基！以律法清查财产，以献纳凝聚国力，此乃前无古人之创举，更是我大秦迈向不朽文明的奠基石！”
他的声音清亮而坚定，瞬间压过了那些嘈杂的哭喊。
“臣，李斯，誓死拥护大王！誓死推行新法！若有半分懈怠，甘受雷霆之罚！”
李斯的表态，精准，有力，且充满了政治智慧。
他不仅是附议，更是为嬴玄的决策献上了最高的赞誉，将自己与那些摇尾乞怜之辈彻底划清了界限。
他的话音刚落，那些尚在观望的中立派官员们，也再无犹豫，齐刷刷地跪倒在地。
“臣等，誓死拥护大王！”
轰然之间，整个麒麟殿，跪倒了一片。
黑压压的官袍，如同退潮的海水，尽数拜服于王座之下。
整个大殿，只剩下寥寥数人还站着。
吕不韦，和他身边几个面如死灰、浑身抖如筛糠的死忠心腹。
吕不韦终于缓缓地，缓缓地转动了僵硬的脖子。
他看到了。
他看到了曾经对他笑脸相迎的同僚，此刻正低着头，不敢看他。
他看到了曾经受他提拔的门生，此刻正用怨毒的眼神，偷偷瞥着他。
他看到了整个世界，都在这一刻背弃了他。
众叛亲离。
孤家寡人。
原来，这就是权势的尽头。
他建立的那个庞大帝国，那个由金钱、权力和人情编织起来的庞大网络，在绝对的王权面前，在“文明存续”这柄无上神剑的斩击下，竟然如此不堪一击。
“呵……”
一声干涩的，仿佛破风箱般的笑声，从吕不韦的喉咙里挤了出来。
他笑了，笑得比哭还难看。脸上的肌肉扭曲着，眼中那最后一点名为“希望”的光，彻底熄灭了。
他所有的挣扎，所有的算计，所有的野心，都成了一个笑话。
他输了。
输得一败涂地。
输得连最后一点尊严，都被碾成了齑粉。
大殿内再次安静下来，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孤零零站立的身影，看着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仲父，如何走完他政治生命的最后一步。
吕不韦停止了那诡异的笑声。
他佝偻下身子，那挺拔了一生的脊梁，在这一刻彻底垮了下去。
他抬起颤抖的双手，摸向了腰间。
那里，悬挂着一枚沉甸甸的玉印。
大秦相印！
这枚印，代表着一人之下，万人之上的无上权柄。他曾为此奋斗一生，也曾为此沾沾自喜。
而现在，他要亲手解下它。
他的动作很慢，很慢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那平日里无比熟悉的绳结，此刻却像是缠绕了千百遍，怎么也解不开。
终于，“啪嗒”一声轻响。
相印被解了下来。
吕不韦双手捧着这枚曾经带给他无上荣耀，此刻却重如山岳的玉印，迈开了脚步。
一步，两步……
他走向那高高的王座，走向那个端坐于上，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一丝情绪波动的年轻君王。
每一步，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。
他走到了御阶之下，再也无法前行。
他缓缓跪下，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相印，头颅深深地垂下，再也没有抬起来。
没有一句话。
所有的语言，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一名内侍快步走下台阶，从他颤抖的双手上，接过了那枚相印，转身呈递给了嬴玄。
嬴玄的目光，从那枚相印上扫过，最终落在了下方那个彻底失去所有精气神的老人身上。
他缓缓伸出手，将那枚象征着大秦最高行政权力的相印，握在了手中。
冰冷，坚硬。
从这一刻起，旧的时代，轰然倒塌。
从这一刻起，大秦，再无仲父，只有君王！
嬴玄的目光越过吕不韦，俯瞰着脚下跪伏的满朝文武，冰冷而威严的声音，响彻整个麒麟殿。
“从今日起，朕，即是天意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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