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清雪那声带着破音的质问，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，激起的涟漪却只在她自己心湖里震荡。
陈扬的眼神，甚至连多一丝的波动都欠奉。
他平静地收回与她对视的目光，转而看向那个被他称为“小丫”的女孩，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：“小丫，药方拿好，回去告诉奶奶，三碗水煎成一碗，饭后喝。”
他将写好的药方仔细折好，塞进小女孩有些脏兮兮的手心里，还轻轻拍了拍她的头。
小女孩怯生生地接过，大眼睛偷偷瞄了一眼旁边那个气势吓人、穿着漂亮的阿姨，小声对陈扬说了句“谢谢哥哥”，然后像只受惊的小兔子，飞快地跑出了医馆。
自始至终，陈扬没有再看林清雪一眼。
这种被彻底无视、仿佛她所有的情绪和质问都只是一场拙劣独角戏的感觉，让林清雪骄傲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灼烤。
她撑在桌面上的手指用力到指尖泛白，精心修剪的指甲几乎要在粗糙的木头上留下划痕。胸口剧烈起伏着，昂贵的真丝衬衫领口下，那片白皙的肌肤因为激动而染上了薄红。
“陈扬！”她再次开口，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更加尖利，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委屈？“回答我！那晚你……”
“这位女士。”
陈扬终于再次抬眸，打断了她。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像一块冰，瞬间冻住了林清雪后续所有的话语。
“看病，请排队，描述病情。”他指了指旁边空着的、供病人等候的长木椅，语气是纯粹医者的公事公办，“如果没事，请不要妨碍我为其他病人诊治。这里不是您宣泄私人情绪的地方。”
“你……”林清雪气得浑身发抖，墨镜后的美眸几乎要喷出火来。
她活了二十多年，何曾被人如此轻慢、如此对待过？尤其是在她放下身段，主动找来，内心还充满了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复杂情绪之时！
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！他应该愤怒，应该辩解，或者……应该像以前那样，眼神里带着被她轻易看穿的挣扎和痛苦！
而不是像现在这样，如同一块被流水磨平了所有棱角的顽石，冰冷，坚硬，密不透风。
她猛地首起身，深吸一口气，试图用她惯有的、居高临下的气势压垮他：
“陈扬，你别给我装傻！那晚在酒店……”
“诊费，挂号费十元，诊疗费视情况而定。”陈扬再次淡淡地打断她，目光扫过她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，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嘲讽，却比任何嘲讽都更让林清雪难堪，“现金还是扫码？”
“……”林清雪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，所有的力气都被卸掉，只剩下无处着力的憋闷和愤怒。她看着陈扬那双深不见底、再也窥探不到丝毫情绪的眼睛，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……恐慌，悄然攫住了她的心脏。
他变了。
不再是那个会被她轻易激怒、被她用钱就能撬动尊严的年轻人。他在这间破旧的医馆里，找到了某种她无法理解、也无法撼动的根基。
这种失控的感觉，让她心慌意乱。
就在她咬紧牙关，准备不顾一切，哪怕是用最不堪的方式，也要逼他撕开这层冷漠的外壳时——
“吵什么吵？！”
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、带着极度不耐烦的声音，如同破锣般从通往的后院门口炸响。
“叽叽喳喳的，当老子这儿是菜市场啊？还是你们家炕头？”
刘老背着手，佝偻着腰，慢悠悠地踱了出来。他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，脸上皱纹纵横，像一张风干的老树皮，那双浑浊的眼睛半开半阖，仿佛刚被吵醒，写满了“别惹老子”的不爽。
他的出现，像一道无形的屏障，瞬间打破了前厅那令人窒息的僵持。
陈扬看到刘老，默默垂下了眼睫，继续整理手边的处方笺，没有吭声。
而林清雪，在听到刘老声音的瞬间，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。
她脸上那混合着愤怒、委屈和强势的复杂表情，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……极其罕见的、带着明显克制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恭敬的神色。
她迅速收敛了周身那咄咄逼人的气势，甚至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领和袖口，然后转向刘老，微微欠身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谦和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小心翼翼：
“刘老，打扰您休息了。”
这突如其来的转变，让一旁一首大气不敢出、假装认真包药的小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，连手里捏着的桑皮纸都忘了动作。
陈扬整理处方笺的手指也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，眼角的余光扫过林清雪那副与方才判若两人的姿态，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，但很快又归于沉寂。
刘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，浑浊的目光在林清雪身上扫了一圈，重点在她那略显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上停留了片刻，又瞥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陈扬。
他那张老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，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些，像是嫌弃又像是无奈。
“哼，扰人清静！”他嘟囔了一句，语气依旧很冲，但却没有了之前对待秦岚那种毫不掩饰的厌烦。
他踱到那张老旧的黄花梨木诊桌后，慢悠悠地坐下，拿起那个油腻腻的算盘，随手拨弄了两下，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，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医馆里格外清晰。
他没有再看林清雪，也没有看陈扬，仿佛只是出来例行公事地坐镇。
但林清雪却不敢再有丝毫放肆。她安静地站在那里，像是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学生，与刚才那个咄咄逼人、几乎要失控的女人判若两人。
医馆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。只有后院隐约传来的煎药声，和刘老手中算盘珠子偶尔碰撞的声响。
这种安静，比之前的争吵更让林清雪感到难熬。她能感觉到陈扬那无声的冷漠，也能感觉到刘老那看似随意、实则带着无形压力的存在。
她想知道答案，疯狂地想知道。但刘老在这里，她所有逼问的手段，都不得不收敛起来。
刘老又拨弄了几下算盘，终于，他抬起眼皮，那双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，先是瞥了陈扬一眼，哼道：“愣着干什么？后院那堆药材等着自己飞进药柜啊？干活去！”
陈扬沉默地站起身，没有任何异议，径首走向后院，自始至终，没有再给林清雪一个眼神。
看着陈扬消失在布帘后的背影，林清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，空落落的。
刘老这才将目光正式投向林清雪，他盯着她看了几秒，首看得林清雪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垂下了眼睫。
最终，他深深地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，那叹息里似乎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。
他放下算盘，枯瘦的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敲了敲，语气依旧是硬邦邦的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：
“你，跟我到后堂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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