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济世堂那条背街小巷，走在渐渐喧嚣起来的主干道上，温言的心情像是坐了一场短暂而又奇异的过山车。
起初是猝不及防的刺痛和酸涩，像不小心打翻了陈醋瓶子，那股味道呛得她鼻腔发酸，眼眶发热。
同房按摩……光是这西个字，就足以击溃任何一个对心爱之人怀有占有欲的女孩的心理防线。
可随即，陈扬那显而易见的挣扎和愧疚，像一盆温水，稍稍浇熄了她心头的火焰。
他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情，如此在意她的感受？这在以前，那个沉浸在自身痛苦和冷漠中的陈扬，是绝无可能的。
他变了。
他开始试着从自己的硬壳里探出头来，开始在乎身边人的情绪了。
这个认知，像一缕微弱却坚韧的光，穿透了弥漫的醋意和委屈。
“医者父母心……”温言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。
她有几个要好的同学毕业后做了护士，闲聊时也会说起工作中的尴尬，给男性患者插尿管、备皮，一开始也面红耳赤，但久而久之，在专业的滤镜下，性别界限似乎真的会模糊，眼里只剩下需要帮助的“人”。
陈扬是在救人。用他独有的、或许惊世骇俗的方式，履行一个医者的天职。自己既然爱他，理解他的为人，又怎能用世俗的男女之防去束缚他救人的手？
这么一想，心底那点芥蒂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缓缓抚平。甚至生出一丝豁然开朗的轻。
她相信陈扬，相信他的品性和操守。这份信任，足以让她压下小女儿家的醋意，选择支持他，理解他。
心情由阴转晴，脚步也轻快了些。夏夜的晚风拂过面颊，带着城市特有的温热和烟火气。她甚至开始盘算着，
明天要煲什么汤给他和刘老，这次治疗肯定很耗神，得好好补补……
就在这时，她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手提包里的一个硬物。
是一个小巧精致的丝绒盒子。
糟了！
光顾着心里翻江倒海，竟然把特意给他买的手表给忘了！
这块表不算多名贵，却是她攒了几个月的工资，精心挑选的。款式简洁大方，金属表盘透着沉稳的质感，她觉得很像陈扬的气质。本想今晚找个机会送给他，算是……对他开始新生活的一点小小鼓励和纪念。
犹豫只是一瞬，她便果断转身，再次朝着济世堂的方向走去。现在送给他也好，就当是……给他鼓鼓劲？
虽然这理由有点牵强，但她就是想立刻看到他，或许，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是否安好。
再次踏入那条昏暗僻静的小巷，济世堂那盏昏黄的灯笼在夜色中孤零零地亮着，像一只疲惫的眼睛。
医馆的门虚掩着，里面比刚才更加安静。
她轻轻推开门，前厅空无一人，只有药材的苦涩味道在空气中静静流淌。小月似乎己经回去了，刘老也不在常坐的位置上。
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通往后院的那道布帘，以及……旁边那扇平时用来临时安置重症病人的偏房小门。
偏房的门没有关严，泄出一线更加明亮的灯光。
鬼使神差地，温言放轻脚步，朝着那扇门走去。心里有个声音在说，把表放在前厅桌上就好，不要打扰他。
可另一个声音，却又驱使着她，想要看一眼，哪怕只是确认一下他在忙碌的身影。
她走到门边，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，向内望去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，是陈扬熟悉的背影。他微微俯身，坐在床边的矮凳上，手指正搭在一条搁在脉枕上的、纤细白皙的手腕上。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凝重，眉头微蹙，似乎在仔细分辨着指下的脉象。
温言的心轻轻一落。看，他果然是在专心诊治病人。
她的视线微微偏移，顺着那只手腕向上，掠过盖在病人身上的薄薄夏被，最终落在了那张倚靠在旧枕头上的脸上——
刹那间，温言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！
大脑一片空白，血液似乎在耳边停止了流动。
那张脸，苍白，美丽，即使带着病容，也难掩其精致的轮廓和那种天生的、冷冽的气质。
是林清雪！
怎么会是她？！
那个高高在上、用钱让自己去勾引她老公的女人！
怎么会是她躺在那里？
而陈扬，正如此专注地、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地，为她号着脉？
先前所有的心理建设，所有的“理解”和“支持”，在这一刻，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，哗啦一声，粉碎得彻彻底底！
为什么偏偏是她？
任何一个其他的女病人，温言或许都能说服自己接受。可为什么是林清雪？一股被欺骗、
她猛地后退一步，撞到了身后一个闲置的药架，架上一个小药碾子“哐当”一声滚落在地，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这声响惊动了偏房里的人。
陈扬诧异地回过头。
刘老也从不远处的阴影里踱了出来，手里还拿着那个紫砂药罐，看到去而复返、脸色煞白的温言，他那张老脸上也闪过一丝意外。
“丫头？你怎么……”刘老皱起眉头。
温言没有看刘老，她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，死死钉在陈扬脸上。胸口剧烈地起伏着，先前觉得轻快的晚风，此刻吹在身上却像刀子一样冷。
她抬手指着偏房的方向，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克制而带着剧烈的颤抖，一字一顿地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，问刘老：
“刘老！那个女病患……就是她吗？！”
刘老看了看她，又瞥了一眼偏房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了然，随即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刻薄样子，点了点头，语气平淡：“嗯，就是她。林清雪。”
得到了肯定的答案，温言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。
她缓缓转过头，再次看向陈扬。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星光的眼眸，此刻被巨大的失望和冰凉的泪水淹没。
她看着他，看着他脸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、属于医者的专注，以及看到她后浮现的错愕和……一丝慌乱。
原来他刚才的挣扎和愧疚，不仅仅是因为治疗方式，更是因为……治疗的对象是林清雪吗？
一种尖锐的疼痛，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心脏。
她想起自己刚才还那么“懂事”地说“理解你”，还自以为豁达地为他找好了所有理由……现在看来，简首像个天大的笑话！
她深吸一口气，用力抹去眼角即将滚落的泪水，走到陈扬面前，仰头看着他。
她的声音不再颤抖，反而变得异常平静，平静得像是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，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，砸在陈扬的心上：
“陈扬……”
她顿了顿，像是要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，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，然后，用一种混合着无尽失望和心碎的语气，清晰地、缓慢地说道：
“我不理解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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