济世堂后院的暮色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按下了暂停键。
温言就站在通往前厅的那道旧布帘旁，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桶。
她显然是刚下班就赶了过来，身上还穿着那件米白色的亚麻衬衫，袖口微微挽起，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。
昏黄的灯光从她身后透出，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，与她脸上那抹惯常的、温柔的笑意融在一起。
她看着院子里的陈扬和刘老，似乎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，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询问，轻声开口：“陈扬，刘老，我……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？”
她的声音像往常一样，轻柔得像晚风拂过薄荷叶。
可这声音此刻落在陈扬耳中，却像一根细针，精准地刺破了他刚刚下定的决心，让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再次掀起波澜。
他看着温言。
这一个月来，这个女孩就像一道温煦的阳光，不炽烈，不张扬，却持之以恒地照进他这片冰冷荒芜的废墟。
她下班后的准时出现，她安静陪伴的身影，她递过来那带着家常饭菜香气的保温桶，她看向他时那双盛满了星光和毫不掩饰情意的眼睛……
陈扬几乎己经习惯了她的存在，甚至……开始贪恋这份宁静的温暖。
可现在……
他刚刚才被刘老用医道和过往说服，决定再次用那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去救治林清雪。那种方式，即便披着“治疗”的外衣，也改变不了其本质的亲密和……逾越。
这让他如何面对温言？
一股强烈的愧疚和难以启齿的纠结，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，越收越紧，几乎让他窒息。
他的嘴唇动了动，想说点什么，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。眼神下意识地避开了温言那干净的目光，垂落在脚边那片被碾碎的烟蒂上。
他这副欲言又止、明显藏着心事的模样，如何能逃过温言的眼睛？
她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，提着保温桶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。
“哼！”一声不耐烦的冷哼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刘老揣着手，佝偻着腰，那双浑浊的老眼在陈扬和温言之间扫了个来回，脸上写满了“磨磨唧唧看得老子心烦”的表情。
他才懒得管这些小年轻肚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肠子，有病就治，有屁就放，这才是他济世堂的规矩！
“杵着干啥？当门神啊？”刘老破锣嗓子一扯，首接对着温言，用他那惯有的、能把好事也说成丧事的语气说道：“丫头，来得正好！省得这愣头青憋出内伤！”
他枯瘦的手指朝着前厅方向随意一指，仿佛在指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什：
“里头躺着个女病人，身子出幺蛾子了，寒毒反扑，心脉不稳，寻常法子没用！最快最有效的，就是让这小子用内息给她导引，疏通关键窍穴！但动作可能过于亲密，怕你不理解！”
刘老话说得首白粗暴，没有任何修饰，每一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出来。
“同房按摩，懂了吧？”他最后甚至用了一个更首白的词，然后斜睨着陈扬，语气带着刻薄的嘲讽，
“这小子，刚才扭扭捏捏、要死要活的，现在好不容易点头了，又怕你这边不高兴，正琢磨着怎么跟你开口呢！啧，屁大点事！”
“轰——！”
刘老的话，像一道惊雷，毫无预兆地劈在了温言的头顶。
她脸上的血色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褪去，变得一片煞白。提着保温桶的手猛地一颤，桶身磕在门框上，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
……同房按摩……
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，像一把烧红的匕首，狠狠捅进了她的心窝，然后残忍地搅动。
一股尖锐的刺痛，混杂着巨大的震惊和本能涌上的酸涩，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。
我都没有被他同房按摩过呢？凭什么就给其他女人同房按摩？
她下意识地看向陈扬，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受伤的质问。
陈扬在她那样的目光下，几乎无地自容。他张了张嘴，想解释，想说明这是唯一的治疗方法，想告诉她这无关……可所有的话语在触及温言那双瞬间盈满水汽、却倔强地没有让泪水落下的眸子时，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他能说什么？说这是医者的责任？说这是为了救人？
可这能改变他要和另一个女人发生最亲密关系的事实吗？能抹去这对温言造成的伤害吗？
后院死寂一片。
只有前厅小月偶尔收拾药材的细微声响，以及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，嘶哑地衬托着这令人心碎的沉默。
温言微微低下头，长长的睫毛垂下来，掩盖住了眸中翻江倒海的情绪。
她看着保温桶里那份她精心煲了许久、想着给他补身子的汤。
温言能感觉到陈扬的挣扎和愧疚，也能感觉到刘老那看似不耐烦、实则带着一丝审视的目光。
对啊！
他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情对我产生内疚，说明他是在乎我的想法的！
他开始在乎我的想法了？
温言的眼睛瞬间变亮！：
“我记得你说过，你爷爷教你，医者手里攥着的是别人的命，见死不救，是天大的罪过。”
“我也记得，刘老说过，跟病人计较个人恩怨，不算真正的医者。”
她的目光清澈见底，仿佛能映照出人心最真实的模样：
“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。我知道你做这个决定，心里一定比谁都难受，比谁都挣扎。”
说到这里，她的声音再次轻柔下来，带着一种近乎抚慰的力量：
“所以，你去吧。”
她看着陈扬骤然抬起的、充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眼睛，用力地点了点头，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，无比真诚：
“我理解你！”
“我真的……理解你。”
最后三个字，她重复了一遍，像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，也像是在给予陈扬最后的支持和许可。
说完这番话，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，又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。她没有再去看陈扬的反应，而是转向同样有些愕然的刘老，将手里的保温桶轻轻放在旁边一个闲置的药凳上，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和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：
“刘老，这汤……您和陈扬趁热喝。我……我先回去了。”
然后，她转过身，没有再停留，也没有回头，脚步轻快的走了。
后院，再次只剩下陈扬和刘老，大眼瞪小眼。
怎么突然还高兴起来了？
刘老随后瞥了陈扬，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浓烟，骂骂咧咧地道：
“还愣着干啥？等着老子八抬大轿请你啊？干活！”
“你小子也不知道走的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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