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迟迟没有到来。天空被基地燃烧产生的浓烟染成一种病态的昏黄色，如同巨大的、肮脏的纱布笼罩着大地。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、硝烟味，以及一种更细微的、属于塑料和化学试剂燃烧后的怪异甜腥气。
废墟之上，幸存者们如同迷失在噩梦中的游魂。
何璐紧紧抱着叶寸心，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散在这弥漫的死亡气息中。叶寸心的身体依旧冰冷，呼吸微弱得需要手指贴在鼻翼下才能勉强感知。她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人偶，只有偶尔无意识的、细微的指尖颤动，证明着那场意识深渊中的惨烈抗争并非幻觉。
凌霜半跪在一旁，用从废墟里找到的、还算干净的布条，蘸着老狐狸分发的少量饮用水，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叶寸心脸上干涸的污迹和脖颈处神经接口留下的、触目惊心的细小伤口。她的动作精准而轻柔，但眼神却锐利如鹰，时刻扫视着周围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。
沈兰妮、欧阳倩、田果、唐笑笑相互依靠着坐在不远处，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，衣衫褴褛，脸上混合着烟灰、泪痕和难以消弭的惊悸。她们的目光时而茫然地望向远处仍在噼啪燃烧的废墟，时而聚焦在何璐怀中那个生死未卜的姐妹身上，巨大的悲痛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们几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。
老狐狸清点着人数。他带出来的队员，算上火凤凰，只剩下不到十五人，个个带伤，弹药几乎耗尽。雷战站在一块倾颓的水泥构件上，沉默地眺望着整个化为焦土的基地。他的背影在昏黄的天光下显得异常挺拔，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与沉重。
这里不再是可以提供庇护和补给的军事基地，而是一片充满未知危险的死亡区域。博士和他麾下的“猎犬”是否己经完全撤离？基地内部是否还有残存的敌对力量？这场突如其来的、毁灭性的爆炸和内部清洗，外界是否知晓？救援何时能到？或者说……还会有救援吗？
“我们必须离开这里。”雷战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，“这里不安全，补给也无法维持。”
“去哪里？”老狐狸的声音带着疲惫。
雷战从水泥块上跳下，目光扫过幸存者们：“去‘备用安全点’。”他报出了一个坐标，位于基地西北方向约二十公里处的一片山地丛林。“那里有预设的应急物资和基本的通讯设备。我们需要在那里重新集结，评估情况，联系上级。”
没有人反对。留在这里，只有等死。
简单的整顿后，队伍开始移动。何璐和凌霜轮流背负着叶寸心，沈兰妮等人则负责搀扶其他伤势较重的队员。雷战和老狐狸走在队伍前后，警惕地担任着警戒。
行走在基地的废墟间，如同穿行在巨兽的尸骸中。焦黑的断壁残垣扭曲地指向天空，烧融的金属凝结成怪异的形状，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。他们偶尔能看到被掩埋在瓦砾下的残破肢体，或是穿着不同制服、以各种扭曲姿态凝固在死亡瞬间的尸体。有基地守卫，有黑衣“猎犬”，也有穿着白大褂或深灰色制服的研究员。这场内部的倾轧与外部（或许是“牧羊人”势力）的致命打击，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场。
欧阳倩忍不住干呕起来，田果和唐笑笑死死咬住嘴唇，不让眼泪再次落下。就连沈兰妮，也别过头，不忍再看。这些景象，比任何实战训练场都要残酷百倍。
凌霜一边艰难地行走，一边低声对身旁的何璐说：“基地的自毁程序很彻底，但核心实验室的‘净化’模式启动时，我注意到能源流向有一个异常短暂的、指向外部的峰值波动。”
何璐喘着气，调整了一下背负叶寸心的姿势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博士可能不仅带走了核心数据和‘一级样本’，”凌霜的眼神冰冷，“他可能还来得及转移走了一些……别的东西。或者，有外部接应，利用基地自毁的混乱，完成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‘收割’。”
何璐的心沉了下去。博士就像一个幽灵，即便在他的巢穴被毁后，依旧留下了无尽的阴影。
队伍沉默地行进着，气氛压抑。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和创伤中。对叶寸心的担忧，对基地毁灭的震惊，对未来的迷茫，以及对雷战那复杂难言的态度，交织在每个人心头。
几个小时后，他们终于离开了基地的核心废墟区，进入了外围的山林。植被逐渐茂密，空气也稍微清新了一些，但疲惫和伤痛如同跗骨之蛆，折磨着每一个人。
在一处相对隐蔽的山坳稍作休整时，雷战走到了何璐和凌霜身边。他的目光落在叶寸心苍白如纸的脸上，停留了片刻。
“她怎么样？”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。
“还活着。”何璐的回答简短而生硬，带着明显的疏离。她无法忘记博士离去时那冰冷的眼神，也无法忘记雷战在整个事件中那模糊不清的立场。
雷战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，转而看向凌霜：“你从主控台拿走了什么？”
凌霜抬起头，平静地与他对视：“一块可能存储着‘普罗米修斯之眼’核心数据的部件。”
雷战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，但很快又归于沉寂。“保管好它。这可能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实质性收获，也是……未来的筹码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再次扫过疲惫不堪的队伍，声音低沉了几分：“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，关于我，关于基地，关于‘普罗米修斯之眼’。”
何璐和凌霜都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“有些事，现在告诉你们还为时过早，知道得太多对你们没有好处。”雷战继续说道，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、近乎坦诚的无奈，“你们只需要知道，从‘青鸟’行动开始，我们就己经卷入了一场远超常规战争维度的冲突。敌人看不见摸不着，技术远超我们，目的不明。基地里的‘普罗米修斯之眼’，只是冰山一角。”
“叶寸心是牺牲品，”何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，“也是你们的实验品。”
雷战沉默了一下，没有否认：“在更高的‘战略需求’面前，个体的牺牲有时被视为必要的代价。我无法认同，但……身不由己。”他看了一眼叶寸心，“救出她，是我能做的，为数不多的、遵循本心的事情之一。”
“博士是谁？‘彼岸’到底是什么组织？”凌霜追问。
“博士……是他的代号。他的真实身份是最高机密，我知道的也不多。‘彼岸’……是一个跨国界的、由顶尖科学家和神秘资助者组成的影子组织，他们致力于推动某种……激进的‘人类进化’，手段无所不用其极。他们认为当前的人类形态存在缺陷，需要被‘优化’甚至取代。”
人类进化？优化？取代？这些词语听起来如此荒诞，却又与她们在实验室看到的一切恐怖景象吻合。
“那我们呢？火凤凰呢？在这场冲突里，我们算什么？”何璐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雷战的目光变得深邃：“你们是变量，是意外，也是……希望。‘普罗米修斯之眼’项目需要像你们这样经历过极限考验、意识坚韧的个体作为‘容器’或‘接口’的候选。但你们一次次打破了他们的预测和掌控。尤其是这次，你们不仅救出了叶寸心，还间接导致了基地的暴露和毁灭，重创了他们的一个重要节点。”
他顿了顿，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肯定：“所以，从现在开始，你们不再仅仅是棋子。你们己经成为了棋盘上，有能力搅动局势的……活棋。”
活棋？何璐和凌霜咀嚼着这个词。这意味着更多的自主权，也意味着更大的危险。
“那个‘牧羊人’……”凌霜再次开口。
雷战摇了摇头，打断了她：“他的身份，我同样不清楚。他可能是‘彼岸’内部的异议者，也可能是其他敌对势力的人，甚至可能是我们内部某个深潜的特工。他提供的信息真伪难辨，动机不明。对他，要保持最高级别的警惕。”
谈话到此为止。雷战起身，去安排接下来的行进路线。
何璐和凌霜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。雷战透露了一些信息，但核心的谜团依旧笼罩在迷雾中。他们获得了暂时的“活棋”地位，却也背负上了更沉重的担子。
休息结束，队伍再次启程，向着未知的“备用安全点”跋涉。
叶寸心在何璐的背上轻微地动了一下，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。
何璐浑身一颤，立刻停下脚步，小心翼翼地侧头呼唤：“寸心？寸心？你能听到吗？”
叶寸心的眼皮颤动了几下，却没有睁开。她的嘴唇翕动着，仿佛在梦呓，吐出的词语模糊而破碎：
“……黑……凤凰……”
何璐和凑过来的凌霜同时一怔。
黑凤凰？那是什么？
叶寸心在意识混沌中吐出的这个词，是挣扎中的幻觉，还是……某个被深埋的、至关重要的线索？
灰烬之中，余烬未冷。新的谜题，己然随着叶寸心这声无意识的呓语，悄然浮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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