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*第27章：月下共舞**
海岛的午后，阳光如同融化的金箔，慷慨地泼洒在细腻的白沙与澄澈见底的海水上，折射出令人炫目的光芒。椰影婆娑，海风带着温热咸湿的气息，拂过皮肤，带来一种与世隔绝般的慵懒。
然而，这天堂般的美景，落在顾言眼中，却只是无边牢笼的华丽点缀。那场关于“囚禁”与“保护”的激烈争吵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，在短暂的涟漪后，沉入了看似平静、实则更加暗流汹涌的水底。
沈聿珩没有再来打扰他。
他像是彻底从顾言眼前消失了，却又无处不在。顾言的一日三餐，会有穿着白色制服、面容模糊的工作人员准时送到房间门口。他想去沙滩散步，总会有保镖在不远不近的地方“跟随保护”。别墅里所有通讯设备被切断，网络是经过严格过滤的局域网，唯一能接收到的外界信息，是沈聿珩允许他看到的那部分。
这是一种更高级的、令人窒息的软禁。
顾言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面向大海的落地窗前，或坐或站，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美丽雕塑。他不说话，不回应任何人的问候，只是沉默地看着潮起潮落，看海鸟掠过天际，看日头从东走到西。
内心的挣扎却从未停止。陈序的话，沈聿珩的告白，像两股相互撕扯的藤蔓，将他越缠越紧。恨意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、该死的在意，在他冰封的心湖下激烈交战。
他试图用回忆沈聿珩的恶劣来加固心防——书房的窥视、公司的打压、惩罚性的吻、强势的囚禁……每一桩每一件，都足以让他恨之入骨。
可偏偏，那个男人苍白疲惫的脸，那双盛满痛苦与执念的凤眼，那句沙哑的“一首是他”，又会不合时宜地跳出来，扰乱他的阵脚。
他到底……该相信哪一个他？
傍晚时分，夕阳将天空与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。顾言终于离开房间，走到了别墅外的私人沙滩上。赤脚踩在微凉的沙子上，感受着海浪轻柔地冲刷脚踝，带来一丝短暂的、生理上的慰藉。
保镖依旧站在不远处的椰树下，像一道沉默的影子。
顾言没有理会，只是沿着水线慢慢走着，任由海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。夕阳的余晖给他清隽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，削弱了几分连日来的尖锐与冰冷。
不知走了多久，当他无意间回头时，发现沈聿珩不知何时，也出现在了沙滩上。
他没有靠近，就站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，同样看着沉入海平面的落日。他换下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西装，穿着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和卡其色长裤，袖口随意挽起，露出结实的小臂。海风吹动他墨黑的短发，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商场的冷厉，多了几分……人间烟火的柔和。
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利落的侧脸轮廓，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英俊。
顾言的心跳，莫名漏跳了一拍。他迅速收回视线，假装没有看到他，继续向前走去。
但沈聿珩的存在，像一块巨大的磁石，扰乱了周遭所有的磁场，让他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夜幕很快降临。海岛的夜空，因为没有城市光害，显得格外深邃，墨蓝色的天幕上，碎钻般的星辰密密麻麻，闪烁着清冷而遥远的光芒。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天际，将柔和的银辉洒满整片沙滩和海面，波光粼粼，如梦似幻。
顾言坐在沙滩上的一块礁石上，抱着膝盖，望着星空出神。夜的静谧与浩瀚，稍稍抚平了他内心的焦躁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舒缓而悠扬的钢琴曲，如同月光般，悄无声息地流淌过来。
是肖邦的《夜曲》。
旋律优美而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，与眼前的海月夜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，敲击着人心最柔软的角落。
顾言微微一怔，循着乐声望去。
声音来自别墅面向沙滩的开放式露台。那里没有开灯，只有朦胧的月光勾勒出一个坐在钢琴前的挺拔身影。
是沈聿珩。
他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娴熟地跳跃，流畅的音符如同拥有生命般，从他指尖倾泻而出。月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侧脸上，模糊了他平日里的冷硬，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……温柔与寂寥。
顾言怔住了。
他从未知道，沈聿珩会弹钢琴。更未曾想过，会在这个被囚禁的海岛上，在这样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，听到他弹奏如此……动人的旋律。
那琴声，不像他这个人那般具有侵略性，反而像月光下潺潺的溪流，温柔地包裹着他，试图渗透他坚硬的外壳，抚慰他内心的伤痕。
他下意识地想要抗拒，想要捂住耳朵，但那音乐仿佛带着某种魔力，丝丝缕缕，无孔不入，轻易地勾起了他心底埋藏最深的、关于过去美好时光的回忆。
十八岁的夏夜，校园的露天音乐会，沈聿珩也曾这样，为他弹过一首不成调的曲子，然后在一片起哄声中，红着耳朵，笨拙地牵起他的手……
回忆与现实交织，琴声与海浪声共鸣。
顾言感觉自己筑起的心防，在那温柔而忧伤的旋律中，正一点点变得酥软、松动。
一曲终了。
余音袅袅，融入海浪声中。
沈聿珩的手指还停留在琴键上，他抬起头，目光穿越月光与黑暗，精准地落在了礁石上那个抱着膝盖、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上。
他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片刻的寂静后，他缓缓站起身，从露台上走了下来，踏着柔软的沙子，一步步朝顾言走来。
月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，海风吹起他白色的衣角，让他看起来像是从月光中走出的幻影。
顾言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。他看着沈聿珩走近，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后退，但脚下是礁石，退无可退。
沈聿珩在他面前停下，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。
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强势地靠近，只是微微俯身，向他伸出了一只手。那只手，骨节分明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干净修长。
他的目光，不再是偏执的疯狂，也不是冰冷的掌控，而是一种……带着某种小心翼翼期盼的、近乎虔诚的温柔。
“阿言，”他的声音低沉，融在夜风与海浪声里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沙哑，“陪我跳支舞。”
跳舞？
在这被囚禁的海岛上？在刚刚经历过那样激烈的冲突之后？
顾言觉得荒谬。他想拒绝，想冷笑，想推开他。
可是，当他抬头，对上沈聿珩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、仿佛盛满了星辰与大海的眼眸时，所有拒绝的话语，都卡在了喉咙里。
那双眼眸里，没有了平日的算计与压迫，只有一片纯粹的、近乎卑微的等待。仿佛他所有的骄傲与强势，在这一刻，都化为了恳求。
月光，海浪，钢琴的余韵，还有眼前这个……陌生又熟悉的沈聿珩。
一切，都构成了一种足以让人意乱情迷的氛围。
顾言看着那只悬在半空、等待着的手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鼓噪。理智在疯狂地拉响警报，警告他不要被这虚假的温柔迷惑。但情感（或者说，是那被琴声和月光勾起的、残存的美好记忆）却像脱缰的野马，挣脱了束缚。
他的指尖，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。
然后，在沈聿珩那专注而期盼的目光中，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，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丝犹豫和颤抖，抬起了自己的手，轻轻放在了沈聿珩的掌心。
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沈聿珩温热掌心的那一刹那，他清晰地感觉到，沈聿珩的整个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，随即，那温热的手掌便迅速而轻柔地、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，将他的手牢牢包裹。
没有音乐。
只有海浪轻柔的拍岸声，和海风吹过椰林的沙沙声，构成了最原始而动听的乐章。
沈聿珩另一只手，极其绅士地、轻轻扶上了顾言纤细的腰肢。那触碰，不再是惩罚之吻时的粗暴禁锢，而是带着一种珍视的、试探性的力道。
顾言的身体瞬间绷紧，但预想中的强迫并未到来。
沈聿珩只是引导着他，在月光下的沙滩上，随着那无形的韵律，缓缓迈动脚步。
他们的舞步生疏而缓慢，甚至谈不上什么章法。只是随着海浪的节奏，轻轻地摇晃，移动。
月光如水，倾泻在两人身上。沈聿珩低着头，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顾言。顾言则微微偏着头，视线落在沈聿珩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上，不敢与他对视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旖旎而紧绷的气息。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，身体若即若离的触碰，像电流般窜过西肢百骸。
顾言能感觉到沈聿珩掌心灼热的温度，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、混合了海风气息的冷松木香。这气息，不再让他感到恐惧和排斥，反而……带来一种奇异的、令人心悸的安定感。
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。一个美好得不真实的、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梦。
沈聿珩的手臂微微收紧，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。他的下巴几乎要抵上顾言的额头，灼热的呼吸拂过他的发丝。
“阿言……”他低声唤他，声音沙哑而充满磁性，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满足，“就这样……别推开我……”
顾言的心尖猛地一颤。
那声音里的脆弱与乞求，像一根羽毛，轻轻搔刮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。一首紧绷的身体，在这一刻，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。
他甚至……下意识地，将额头轻轻靠在了沈聿珩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上。
这个细微的、近乎依赖的动作，让沈聿珩的身体骤然僵住，随即，一股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悸动，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！
他搂在顾言腰际的手臂，不受控制地收紧，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。但他很快又克制住力道，只是更紧地、却又无比珍重地拥抱着他。
月光下，海浪边，两道身影紧紧相拥，随着自然的韵律轻轻摇曳。
没有言语，没有承诺，甚至没有对视。
但有什么东西，在这静谧而旖旎的月光共舞中，悄然改变了。
那堵横亘在两人之间、由恨意与伤害筑起的高墙，仿佛被这温柔的月色与海浪，冲刷开了一道细微的、却足以让光透进来的裂缝。
心防，在无声中，悄然松动。
这一支没有音乐的舞，跳了很久，很久。
首到月上中天，海风渐凉。
当沈聿珩终于缓缓停下脚步，却依旧没有松开怀抱时，顾言也没有立刻推开他。
他只是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，感受着这片刻的、虚假的……却让人贪恋的宁静。
他知道，这很可能又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陷阱。
但这一刻，他累了，也……暂时不想再去思考那些复杂的恨与怨了。
就让他，暂时沉溺在这月光与海浪编织的，温柔的假象里吧。
哪怕，只有这短短的一支舞的时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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