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透过锈铁罐的裂缝，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。凤临靠着罐壁，慢慢活动着左肩。伤口依旧疼痛，但敷料的草药似乎起了一丝作用，消退了些许，至少不再持续渗出组织液。生存的即时威胁暂时缓解，一种更深沉、更令人焦灼的匮乏感便浮上心头。
她就像一个被放逐到陌生国度的旅人，目之所及，耳之所闻，尽是无法理解的符号与噪音。这个世界于她而言，依旧是一片巨大的、充满敌意的迷雾。她能够凭借武力与机变在黑市搏得一线生机，能够辨识哪些合成膏块可以果腹，能够找到相对安全的藏身之所，但这远远不够。
无知，即是最大的弱点。
她需要知道“剃刀”究竟代表着什么，需要明白夜枭那样的机械义肢如何运作，需要了解天空中飞过的流线型黑影遵循着怎样的规则，更需要搞清楚那所谓的“基因等级”是如何将她这样的“无评级者”钉死在社会的底层。这些问题的答案，都锁在她无法解读的文字和语言之后。
她将目光投向了这片废料区里，除了变异生物和潜藏的匪徒之外，唯一可能存在的信息源——那些如同孤魂野鬼般游荡的拾荒者。
收拾妥当，将砍刀隐在破旧衣物下，凤临再次走出“行宫”。她刻意放慢脚步，在不至于引起敌意的距离外，观察着那些在垃圾山中翻捡的身影。他们大多佝偻着背，眼神麻木，专注于手头的工作，偶尔会因为争抢某件看似有价值的“垃圾”而发生短暂的、无声的推搡。
她看到一个老妇人，正费力地从一堆电子废料中扯出一段铜线。凤临犹豫了一下，缓步靠近，在几步外停下。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和，伸手指了指老妇人手中的铜线，又指了指自己，尝试发出几个简单的、表示询问的音节——这是她根据听到的零星词汇模仿的。
老妇人猛地抬起头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警惕和惊恐，像是受惊的兔子。她死死攥住那截铜线，后退几步，嘴里发出一连串急促而含糊的音节，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，凤临一个字也听不懂，只能从对方的表情和姿态里读出明显的排斥与恐惧。
凤临没有强求，默默退开。她知道，自己外来者的身份和之前立威的行为，可能己经让这些底层求生者将她视为了不可接触的危险人物。
她又尝试接近一个正在啃食某种块茎植物的年轻拾荒者。那人看起来稍微镇定些，但当他看到凤临时，也只是麻木地瞥了一眼，随即低下头，加快了啃食的速度，对凤临任何试图交流的手势都毫无反应，仿佛她是一团空气。
语言不通，信任全无。
挫败感如同冰冷的雨水，浇在心头。她空有满腹经纶、帝王心术，在此地却连最基本的沟通都无法建立。她就像一个被困在透明墙壁另一端的人，能看到这个世界的运转，能感受到它的危险与机遇，却无法触摸，无法理解，无法参与。
她站在一片相对的高地上，望着脚下这片无边无际的金属坟场。风中传来拾荒者偶尔的咳嗽声、金属碰撞的脆响、以及他们之间那些对她而言如同天书的、破碎的交谈片段。这些声音非但没有带来熟悉感，反而更加深了她的孤立。
书籍……或者，那种能显示文字和图像的“板子”（终端）。
这个念头变得越来越强烈。她回想起在黑市看到的场景，有人交易那种薄薄的、能发光的“板子”，虽然大多破损严重。她也记得夜枭的工作台上，那些闪烁着微光的屏幕和精密的仪器。知识被储存在那里，以她能够通过视觉理解的形式。
她开始更加有目的性地在垃圾堆中搜寻。不再仅仅寻找食物和金属，而是格外留意任何带有文字或复杂图案的物件——破损的包装盒、印有操作说明的金属铭牌、甚至是被撕毁的纸张碎片。她找到了一些，但上面的文字支离破碎，或是过于专业，对她理解这个世界的帮助微乎其微。
有一次，她找到了一块巴掌大小、屏幕完全碎裂的黑色“板子”，背面有一个被腐蚀的接口。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擦拭干净，试图找到让它重新亮起的方法，却徒劳无功。它就像一块冰冷的墓碑，埋葬着未知的信息。
渴望，如同蔓生的野草，在她心中疯狂滋长。每一次无法理解的对话，每一个无法解读的符号，都在加剧这种渴望。武力可以夺取生存物资，可以震慑敌人，但无法驱散认知的迷雾。她需要钥匙，需要地图，需要照亮前路的灯。
她将收集到的所有带有图文的东西——几张相对完整的包装纸，一块印有复杂线路图的金属板，几片印着人像和陌生符号的塑料片——像对待珍宝一样带回罐体。在昏暗的光线下，她用手指临摹着那些扭曲的字符，试图强行记忆，试图找出规律，尽管收效甚微。
这种对知识的极致渴望，甚至暂时压过了伤口的疼痛和对环境的警惕。她意识到，在这个陌生的二十二世纪，信息，将与食物、水和武器一样，成为她生存和崛起的核心资源。而获取信息的能力，将决定她能否真正打破这无形的牢笼，从一只被迫适应环境的困兽，转变为能够影响甚至主宰规则的棋手。
夜色深沉，她蜷缩在罐体内，手中紧握着那块冰冷的、破碎的终端残骸，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厚厚的锈铁，投向了那片隐藏着无数答案的数据星空。
（第十西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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