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到叶洁的那一刻，正在指挥装车的陈默，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顿。
院子里的喧嚣仿佛都离他远去。
阳光洒在她的碎花连衣裙上，勾勒出纤细的轮廓，那张清冷绝美的脸上，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倦意和对眼前景象的困惑。
她还是和以前一样，像是不属于这个尘土飞扬的西合院，是从另一个干净、明亮的世界里走出来的人。
陈默的心跳，没来由地快了半拍。
他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白衬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，那股在疤脸王堂口里单刀赴会的从容，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他迎了上去，脸上挤出一个自己都觉得有些僵硬的笑容。
“叶洁，回来了？”
他伸出手，想去接她手里那个看起来很沉的行李箱：“我帮你提。”
叶洁看到陈默，眼中闪过一丝意外，随即礼貌而疏远地向后退了半步，避开了他的手。
“不用了，陈默，我自己可以。”
她的声音清清冷冷，像山涧里的泉水，好听，却也带着一股天然的距离感。
那眼神，是清澈的，也是审视的。
她看着陈默，就像在看一个多年未见、却依旧不务正业的邻家混混。尽管他今天穿得很干净，但她目光扫过院子里堆积如山的“破烂”，和那群光着膀子、浑身汗臭的汉子时，那份审视就变得更加明显。
陈默伸出的手，尴尬地停在半空中。
他默默地收了回来，插进口袋里，自嘲地笑了笑。
一旁的胖墩看不下去了。
他最见不得别人给默哥脸色看，尤其是叶洁。以前他就觉得叶洁眼高于顶，看不起他们这帮院里的孩子，现在更甚。
“嫂……哦不，叶洁！”胖墩嗓门洪亮，故意说道，“你可别小看我们默哥！默哥现在是咱们这片儿的大老板！这些，都是咱们的生意！”
他指着满院子的东西，脸上写满了骄傲。
“胖墩！”陈默低声喝止了他。
这种炫耀，在叶洁面前，只会显得更加可笑。
他拦住还要继续往下说的胖墩，转头看向叶洁，眼神里恢复了那份惯有的平静，只是多了一丝说不清的自嘲。
“别听他瞎说。在清华大学生眼里，收破烂的再大，也是个收破烂的。”
叶洁没有反驳，也没有认同，只是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，便拖着行李箱，绕过他们，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。
那份无声的表态，比任何语言都更伤人。
陈默站在原地，看着她的背影，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闷得发慌。
这时，院里李大爷拄着拐杖，拿着个半导体走了过来，满脸愁容：“小猴，我这收音机又不出声了，帮我瞅瞅？”
几个兄弟立刻围了上去，七手八脚地鼓捣起来。
“是不是电池没电了？”
“不像啊，我刚换的。”
“拍两下试试，我那个就是拍好的！”
几个人折腾了半天，那收音机依旧是死气沉沉。
正准备进屋的叶洁停下了脚步，她看了一眼，走了过去。
“我看看。”
她从李大爷手里接过收音机，只是看了两眼，便熟练地拧开后盖。她的手指纤细白皙，与布满油污的收音机内部形成鲜明对比。
她没有像胖墩他们一样乱捅乱拍，只是用指甲轻轻拨动了一下焊接在电路板上的某个触点。
“滋啦……”
一阵电流声后，收音机里传出了清晰的戏曲唱段。
“哎哟！好了！好了！还是小洁厉害啊！不愧是大学生！”李大爷喜笑颜开。
围观的兄弟们面面相觑，脸上有些挂不住。他们天天跟这些玩意儿打交道，搞了半天，还不如人家姑娘动一下指甲。
叶洁将修好的收音机还给李大爷，目光却转向了不远处的陈默。
爱吃素胡辣汤的安民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她看着他，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疏远，多了一丝认真。
“靠拳头和投机倒把，或许能让你在短时间内挣到一些钱，让你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当个‘王’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到陈幕的耳朵里。
“但这种方式，永远只能在规则的边缘，在产业链的最底层打转。这个时代，真正能改变命运的，是科技。”
说完，她不再看陈默，拖着行李箱，走进了自家屋子，关上了门。
院子里恢复了喧闹，兄弟们继续装车，李大爷哼着小曲走了。
只有陈默，还站在原地。
叶洁那句话，像一根烧红的钢针，精准、滚烫、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他内心最深处，刺痛了他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自尊和“成功”。
收破烂的“王”？
产业链的最底层？
他第一次，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，对自己所谓的“成功”，产生了强烈的怀疑。
他以为自己带着兄弟们找到了出路，但在叶洁那种真正见过世面的人眼里，他们不过是一群在垃圾堆里刨食的鬣狗，上不了台面。
那一整天，陈默都有些心不在焉。
……
深夜，库房。
所有兄弟都回去休息了，陈默却一个人留了下来。
他心里憋着一股劲，一股被叶洁的话刺出来的邪火。
他打开了一只从某研究所淘汰的设备箱，里面是一台他叫不上名字的进口精密仪器。这台仪器结构异常复杂，是他花大价钱从疤脸王那里收来的“压箱底货”。
他想把它拆开，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，看看所谓的“科技”到底是什么东西。
扳手、螺丝刀、钳子……
他沉浸在拆解的世界里，忘记了时间。这台仪器的精密程度远超他以前接触过的任何东西，无数细小的电线和复杂的电路板层层叠叠，像一座微缩的迷宫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。
他的精神己经到了极限，眼前的电路图开始变得模糊，出现重影。
就在他准备拧下一颗被强力胶固定的芯片时，手指一滑，螺丝刀的尖端碰到了旁边一个还在释放残余电荷的电容。
“滋——！”
一股远超他想象的强电流，瞬间从他的指尖窜遍全身！
陈默只觉得大脑轰的一声，眼前瞬间一片雪白，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无数他从未见过的、光怪陆离的电路图、数据流、设计模型，像决堤的洪水一样，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！
那些信息庞杂、深奥，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和谐感，仿佛蕴含着宇宙的终极规律。
最终，所有的画面和数据流，都汇聚成三个硕大无比、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汉字，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！
——“光刻机”！
剧烈的冲击让他再也无法支撑，眼前一黑，彻底失去了意识，一头栽倒在冰冷的零件堆里。
不知过了多久。
陈默从一阵阵针扎般的剧痛中惊醒。
他猛地坐起身，满头大含，心脏狂跳不止，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。
库房里依旧安静，只有窗外传来的几声虫鸣。
刚才发生的一切，像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。
他低下头，看着自己的手。那只被电击的手指上，只有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点。
他的目光，落在了手中那个被他撬下来的零件上。
那是一个构造极其复杂的芯片模块，上面的电路蚀刻精细得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。
他再回想起脑海中那模糊、破碎，却又震撼到灵魂深处的影像——那庞大的机器，那束神秘的光，还有那三个字……“光刻机”。
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、疯狂的念头，像一颗被埋藏了亿万年的种子，在这一刻，第一次接触到了阳光和雨露，猛然破土而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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