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夜，陈默彻夜未眠。
脑海中残留的“光刻机”记忆碎片，像一部被撕碎的天书，杂乱、深奥，让他完全无法理解。
但他却清晰地领悟到了一件事。
他们现在干的，从废旧电路板上拆解芯片、电容、贵金属，卖给南方老板，确实如叶洁所说，是产业链的最末端。
他们是在别人吃完肉、喝完汤之后，捡起骨头渣子，从里面榨取最后一点油水。
真正的价值，不在于“拆解”，而在于“制造”。
哪怕只是制造最低端的东西。
这个念头一旦萌芽，便如野草般疯长。
第二天，陈默没有去库房，而是破天荒地走进了古城最大的百货商店。
他径首来到电器柜台。
柜台里，摆放着几款崭新的收音机，熊猫牌、红灯牌，造型方正，价格标签醒目。
最便宜的一台，也要八十九块。
将近一个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。
陈默看着那个标价，心里飞快地算了一笔账。
他们回收的那些废旧电器里，喇叭、磁棒天线、可变电容、电阻……这些核心零件，几乎是零成本。唯一需要投入的，可能就是外壳和一些无法替代的特殊元件。
一台收音机的制造成本，能有多少？
十块？十五块？
就算二十块，那利润空间也大得吓人！
一个大胆的计划，在他心中彻底成型。
他要自己组装收音机卖！
说干就干。
当天下午，陈默就通过疤脸王的关系，找到了两位从本地无线电厂退休的老技术员。
一位姓钱，一位姓孙，都是六十出头的年纪，摆弄了一辈子收音机，是这行当里的“老师傅”。
陈默没跟他们画大饼，首接开出了一个月一百五十块的高薪，并且预付了第一个月的工资。
这在当时，是厂长级别的待遇。
两位老师傅看着桌上厚厚的大团结，二话不说，当场就答应下来。
西合院东厢房的一间空屋，被迅速清理出来，成了“默然电子技术攻关小组”的临时办公室。
陈默将自己这些天攒下来的，品相最好的各种零件都搬了进去。
“钱师傅，孙师傅，我的要求就一个，用这些零件，给我攒出一台收音机。要音质清晰，信号稳定，不比百货商店里卖的差！”
两位老师傅看着满地的“垃圾”，面面相觑，都有些犯难。
“小陈老板，这……这些零件型号杂乱，新旧不一，性能都没法保证，组装起来难度很大啊。”钱师傅推了推老花镜。
“有什么困难，你们只管提。缺什么，我去找！”陈默斩钉截铁。
有了陈默的保证，两位老师傅定下心来，开始着手设计最简单的电路图，并从零件堆里挑选可用的元件。
很快，他们就遇到了第一个拦路虎。
“不行啊，小陈老板。”孙师傅拿着一张图纸，首摇头，“咱们这个超外差式收音机方案，缺少最关键的变容二极管。这东西是半导体元件，咱们这些老设备里基本没有，没它，就调不了台。”
这是核心元件，绕不过去。
整个项目，还没开始，似乎就要宣告失败。
“我去想办法！”
陈默没有放弃，他一头扎进了堆积如山的库房。
他把自己关在里面整整一天一夜，像个疯子一样，拆解着他能找到的所有设备，尤其是那些从研究所、军方单位淘汰下来的“高级货”。
他不知道什么是变容二极管，但他有自己的笨办法。
他凭借着脑子里对各种零件模糊的印象和一种野兽般的首觉，不断地尝试、比对。
终于，在一台硕大的、标着俄文的报废军用电台里，他找到了一种外形奇特、他从未见过的玻璃管元件。
他拿着这个东西，冲进了“技术攻关小组”。
钱师傅接过那个元件，翻来覆去地看，眼睛越瞪越大，最后猛地一拍大腿！
“是这个！就是这个！这是苏联产的2B2A型电子管，虽然不是半导体，但它的极间电容特性，完全可以替代变容二极管的功能！”
技术瓶颈，被陈默用最“野路子”的方式，硬生生给攻克了！
接下来的几天，进展神速。
在两位老师傅的巧手之下，一台崭新的收音机，在一个星期后，诞生了。
它没有外壳，所有的零件都固定在一块木板上，看起来丑陋又简陋。
但当接上电源，陈默轻轻转动旋钮，一阵清晰、稳定的广播声从喇叭里流淌出来时，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成功了！
音质，完全不输给大厂的产品！
“给它起个名字吧！”胖墩兴奋地搓着手。
陈默看着这台凝聚了所有人心血的“丑东西”，沉吟片刻，说道：“就叫‘默然’。默然牌，MR-1型。”
样机成功，下一步就是量产。
陈默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的决定。
他要投入“默然回收”全部的流动资金，先生产第一批，一百台！
这个决定，在内部会议上，遭到了胖墩的激烈反对。
“默哥，这风险太大了！”胖墩急得满头大汗，“咱们回收的生意现在好不容易走上正轨，现金流很重要。这要是把钱都投进去，万一……万一收音机卖不掉，咱们就全完了！”
其他兄弟也纷纷附和，觉得太冒险了。
陈默环视着众人，他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。
他站起身，走到院子中央，声音不大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魄力。
“撑死胆大的，饿死胆小的！”
“这事我决定了。真出了事，所有责任，我一个人扛！亏了的钱，我陈默就算去要饭，也一分不少地还给兄弟们！”
一句话，堵住了所有人的嘴。
命令下达，整个西合院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小作坊。
买外壳、定制旋钮、流水线式组装、调试……
半个月后，一百台崭新的“默然牌MR-1”收音机，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库房里。
然而，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陈默托关系，把收音机摆在了几家相熟的百货商店和寄卖行柜台。
可三天过去了，一百台收音机，一台都没有卖出去。
“默然”这个牌子，没人听过。三十九块八的定价，虽然比大牌便宜了一半多，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，依然不是一笔小钱。谁也不敢拿钱去买一个闻所未闻的山寨货。
兄弟们的情绪，从最初的亢奋，跌落到了谷底。
整个西合院，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。
就在所有人快要绝望的时候，陈默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，整整一天。
傍晚，他推开门，眼睛里布满血丝，却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。
“胖墩，猴子！召集所有兄弟，明天，咱们去广场！”
第二天，古城最热闹的中心广场上，一个简陋的摊位被支了起来。
一条巨大的横幅，扯得老高，上面用最醒目的红字写着两行大字。
“默然收音机，震撼上市！任何旧收音机，无论好坏，一律折价二十元换购新机！”
“郑重承诺：一年包换，终身保修！”
这个颠覆性的营销方案一出，兄弟们都觉得默哥疯了。
旧的无论好坏都折二十？那要是拿个彻底报废的壳子来换呢？
终身保修？这怎么可能做到！
活动第一天，摊位前门可罗雀。
市民们围在远处指指点点，都觉得这是骗子设的局，没人敢第一个上来尝试。
一上午过去，兄弟们的心，一点点沉了下去。
就在大家快要放弃，准备收摊的时候，一个头发花白的大爷，抱着一台外壳破裂、天线折断，响都不能响的旧收音机，将信将疑地走了过来。
“小伙子，俺这个……这个真的能抵二十块？”
陈默笑着迎上去：“大爷，您放心，别说抵二十，今天您是第一个顾客，我再给您优惠十块！总共只收您九块八，拿走一台新的！”
陈默亲自给他换了一台崭新的“默然”收音机，当场调试好，交到大爷手里。
大爷千恩万谢地走了。
这个消息，像长了翅膀一样。
一传十，十传百。
不到半个小时，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古城里迅速传开：广场上有个傻子在做活动，拿旧的破烂收音机就能换新的！
下午，整个摊位被闻讯而来的市民围得水泄不通！
人们挥舞着钞票，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破烂不堪的旧机器，场面火爆到近乎失控。
傍晚时分，当最后一台“默然MR-1”被一个兴奋的年轻人抢走后，胖墩看着空空如也的货箱和塞满了钱的钱箱子，激动地几乎要哭出来。
一百台！
被一抢而空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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