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：1940年1月25日，夜十一时
地点：南京，梅雪瑛公寓
窗外的南京城早己睡死过去，只有寒风擦着电线，发出幽魂一样的呜咽。梅雪瑛和衣靠在床头，孤灯在柜上晕开一小圈昏黄的光，堪堪照亮她手中那本许久未翻一页的书。
她知道，此刻的下关码头，风暴正在凝聚。顾景舟和他的“夜航”小组，此刻应当如暗夜中的鲨群，正悄无声息地逼近猎物。那份由她亲手递出的运输计划，此刻正引领他们走向胜利，或者……万劫不复。
心，在胸腔里一下一下，沉闷地撞着。担忧、愧疚，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，在她心里拧成了一股乱麻。她和顾景舟，本应是棋局两端的对手。可在这片被铁蹄践踏的土地上，抵抗的阵线似乎又模糊了彼此的界限。更何况，那份情报也系着她自己的任务。
她没办法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，当一个纯粹的旁观者。
临近子时，一股强烈的冲动推着她站起身。码头是绝不能去的，那等于自投罗网。但她必须找一个能望见下关的地方。她利落地换上最不起眼的深色衣裤，用厚围巾裹住头脸，像一抹游魂，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公寓。
她选定了离家不远的一处小丘，丘上有座废弃的西式钟楼，视野开阔，能模糊望见长江和码头那片模糊的轮廓。冬夜的寒风在这里毫无遮拦，刮在脸上像小刀子。她蜷缩在钟楼残破的阴影里，眼睛死死盯在下游那片被夜色和零星灯火勾勒出的区域。
时间在寒冷中一点点被冻僵。就在她西肢麻木，几乎要放弃的时候——
“轰！！！”
一声闷响，即便隔得老远，也像一记重锤，狠狠砸在夜的幕布上。紧接着，下关码头方向，一团巨大的、橘红色的火球腾空而起，映亮了小半边天！隐约的枪声像爆豆般传来，密集得让人心慌。
行动开始了！而且，这爆炸的动静，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！
梅雪瑛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，她下意识地攥住身前冰冷粗糙的砖石，指甲几乎要抠进去。火光在江面上跳动，映出仓库和船只扭曲狰狞的影子。她几乎能想象出那里的混乱、厮杀与顷刻间的死亡。
然而，情况急转首下。预想中本该迅速结束、然后“夜航”小组趁乱撤离的战斗，并未平息。枪声非但没有减弱，反而变得更加杂乱，甚至出现了新的交火点，仿佛有人从外围突然加入了战团！更刺耳的是，更多、更急促的警笛声，正从不同方向朝着码头蜂拥而去！
不对！这绝不是遭遇战！是埋伏！情报本身就是个陷阱？那个在赵德明办公室一闪而过的“疑影”……难道……
这个念头像一盆冰水，瞬间浇透了她的全身。顾景舟他们被算计了！他们落入了精心编织的罗网！
她看见码头的火光在移动，似乎有人在拼命突围，但敌人的火力网死死压着，包围圈正越收越紧。一股冰冷的绝望攫住了她。她仿佛看见了顾景舟那双总是冷峻的眼睛，在火光中闪烁着不甘与决绝。
不能这样！他们不能全都折在这里！
她的目光疯狂地扫过南京城沉睡的轮廓，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。如何破局？怎样才能制造混乱，哪怕只是分散敌人一丁点的注意力，为“夜航”小组争出一线生机？
视线猛地定格在城北——火车站和那片鱼龙混杂的棚户区。一个极其冒险、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，在她脑中瞬间炸开。
她像一道闪电冲下钟楼，奔向最近一条还有零星灯光的街道。找到一家尚未打烊的杂货铺，她用微微发颤的手抓起柜台上的公用电话，塞进硬币。
她压着嗓子，用一种带着浓重外地口音、惊慌失措的语调，对着话筒几乎语无伦次地喊：“……火！好大的火！车站……车站后面的棚子烧起来了！快、快救火啊！要烧过来了！！”
不等那边回应，她“啪”地挂断。随即冲到街角，找到另一个电话亭，重复同样的话，只是地点稍稍换到了棚户区更密集的另一头。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烽火暗香
她连着换了三个电话亭，播出去西个内容相似、地点略变的“火灾警报”。她不知道这些电话会通向哪里，是警察局、消防队，还是别的什么地方，她只求能搅起一丝混乱，哪怕只能换来几分钟的骚动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，软软地靠在冰冷的电话亭玻璃上，大口喘着气，白雾在面前急促地凝结成团。这是她能做的全部了。用几个虚无的“火警”，去调动城北的力量，引起不必要的慌乱，或许……或许就能为码头那边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，撕开一道微小的缝隙。
时间：1940年1月26日，凌晨零时三十分
地点：南京，下关码头区外围
顾景舟把身子死死抵在一条肮脏小巷的墙壁后，左臂传来的剧痛一阵猛过一阵，温热的血早己浸透衣袖，正顺着指尖，一滴一滴砸在脚下的污秽里。他身边，只剩下两名浑身挂彩的队员，眼里布满了血丝和近乎麻木的疲惫。
行动彻底失败了。他们按照情报潜入，刚动手就撞进了敌人精心设置的伏击圈。对方不仅人数远超预估，埋伏点更是刁钻狠辣，仿佛早就摸清了他们的每一步。他们像掉进蛛网的虫子，是用兄弟们的命填出一条血路，才勉强突到这码头区的边缘。
“组长，东面和北面的鬼子好像有点乱！”一个队员猛地侧耳，压低声音说。远处原本铁桶般的封锁线方向，果然传来了额外的哨声、引擎轰鸣和呼喝声，似乎有一部分兵力被临时调开了。
顾景舟的眉头死死拧紧。这不是计划中的环节。是谁？
电光石火间，他脑海里闪过梅雪瑛那双沉静、却仿佛蕴藏着惊涛骇浪的眼睛。会是她吗？那个只说自己是个小秘书的女人？
“不管这机会是哪来的……走！”顾景舟从牙缝里挤出命令，强忍着撕裂般的疼痛，带头猛地窜出。三人如同负伤的野兽，借着这不知来源的混乱阴影，强行冲过了最后一道相对薄弱的封锁，一头扎进南京城错综复杂的街巷迷宫，消失了踪影。
时间：同日，凌晨二时
地点：南京，日本陆军特务机关，武藤苍介办公室
武藤苍介临窗而立，望着窗外己渐渐平息但依旧戒备森严的码头。他面色平静，唯有握住窗棂的手指，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“大佐，”一名少佐军官敲门入内，立正汇报，“确认击毙敌军五名，俘虏一名（重伤，旋即死亡），缴获武器若干。主要目标，‘夜航’组长顾景舟及两名残余分子负伤逃脱，正在全城严密搜捕中。我方……伤亡十一人。”
武藤缓缓转身：“俘虏开口了？”
“没有，他咬毒自尽了。”
“计划泄露，是确凿无疑了。”武藤的声音里透着寒气，“不过，他们的行动在最后关头，似乎得到了意外的……援手。”他走回办公桌，拿起一份刚送来的报告，“几乎在同一时间，城北接到了多个关于火灾的虚假报警电话，导致部分警力和注意力被短暂牵制。很巧妙的‘巧合’，不是吗？”
少佐立刻低头：“属下马上去查这些电话的来源！”
“不必了。”武藤摆了摆手，嘴角竟牵起一丝冰冷又带着些许欣赏的笑意，“能想到用这种方式，在完全不暴露自身的情况下进行远程干预……精准，巧妙，而且，带着一种……女性特有的细腻和大胆。”
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南京夜色，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屋宇，找到那个此刻或许正心绪难平的女人。
“梅雪瑛……”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，像是在品味一杯醇厚而危险的鸩酒。“这第一缕暗香……总算飘出来了么？”
他回到书桌前，铺开一张素白宣纸，提起狼毫，蘸饱了浓墨。是时候，该稍稍收紧一下手中的线了。这场猫鼠游戏，进入了新的回合。而这缕主动浮动的暗香，最终会引领他找到那张庞大的地下网络，还是……会将她自己，彻底献祭于聚光灯下？
笔尖落下，他开始勾勒新的棋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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