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西点。
万家镇,像一头沉睡的野兽,伏在晋西北冰冷的夜色里。
镇子中心的几处阴影里,孔捷和十名化装成伙计的老兵,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,一动不动。
每个人的手腕上,都戴着一块经过伪装的电子表,猩红的数字在无声地跳动,每一次闪烁,都像在敲击着心脏。
孔捷的目光穿过一条肮脏的小巷,能看到不远处伪军通讯室那扇紧闭的木门。
门后,维系着整个伪军骑兵营对外联络的电话线,正安静地挂在墙上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,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,让亢奋的大脑冷静了几分。
杨村的失利,像一根刺,扎在他心里很久了。
这一次,他要亲手把这根刺出!
时间,一秒一秒地流逝。
当电子表上的数字跳到预定时间的最后一秒时,孔捷没有丝毫犹豫,抬起手,按下了藏在衣领里的微型对讲机按钮。
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,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。
“动手。”
声音像一道无声的电波,瞬间传遍了镇子的每一个角落。
几乎是同一时间。
“噗!”
一声沉闷的、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,从通讯室的方向传来。
那是定向切割爆破装置启动的声音,微量的特种炸药瞬间释放能量,将墙内的电话总线精准地切断。
通讯室里正在打瞌睡的伪军话务员被惊醒,茫然地看着那台突然没了动静的总机,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。
“轰!”
另一声爆炸,从镇子另一头的军火库方向传来。
声音同样被控制得很好,没有惊天动地,但那股沉闷的冲击力,却足以将看守军火库的伪军哨兵震得七荤八素。
军火库的墙角被炸开一个大洞,火光一闪即逝,浓烟紧接着冒了出来。
“走水了!军火库走水了!”
负责另一处破坏的老兵,用带着惊恐的本地口音,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。
整个伪军营地,瞬间从死寂中被彻底点燃。
营房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,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响成一片。
伪军骑兵营的营长,只穿着一条裤衩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,脸上满是惊恐和茫然。
“怎么回事?哪儿打枪了?”他抓住一个跑过的士兵,大声吼道。
“报告营长!军火库……军火库炸了!还起了火!”
“什么?”营长脸色一白,一把推开士兵,冲向旁边办公室里的电话。
抓起电话手柄,疯狂地摇动着,听筒里却只有死一般的寂静。
“妈的!怎么回事!话务员呢?死了吗!”
他对着毫无反应的电话破口大骂,额头上的冷汗,瞬间就冒了出来,顺着脸颊往下淌。
一个念头,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。
电话线断了。
军火库炸了。
这不是意外!这是有预谋的袭击!
八路!是八路摸进来了!
恐惧,像一只冰冷的手,攥住了他的心脏。
他不知道敌人有多少,也不知道敌人在哪儿,只知道自己成了瞎子、聋子。
留在这里就是等死!
“别他娘的救火了!”他冲出办公室,对着乱成一团的部下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,“集合!快集合!从西门突围!去县城!向皇军求援!”
孔捷隐在黑暗中,看着伪军营长那副屁滚尿流的模样,嘴角扯出一丝冷酷的笑意。
再次按下对讲机。
“报告团长,鱼己出窝,正往西门方向逃窜。完毕。”
“收到。”凌天平静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,“孔团长,你部按计划撤离,注意安全。完毕。”
孔捷带着手下的弟兄,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。
万家镇以西,十里。
一线天。
这是一处狭窄的山口,两边是陡峭的山壁,中间只有一条仅容两三匹马并行的土路,是万家镇通往县城的必经之路。
张大彪趴在山坡的阵地上,嘴里叼着根草棍,通过望远镜,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那片混乱的火光。
他身边的战士们,一个个紧握着手里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,呼吸平稳,眼神锐利。
黑洞洞的枪口,如同蛰伏的毒蛇,安静地等待着猎物上门。
“报告张营长,凌天同志来电。”通讯兵递上对讲机。
“目标己出城,正向你处移动,预计三分钟后进入伏击圈。重复,三分钟后进入。”
凌天的声音清晰、冷静,不带一丝情感。
张大彪吐掉嘴里的草棍,咧嘴一笑。
“听见了没?弟兄们!”他压低声音,对着身后的战士们吼道,“都给老子把眼睛瞪大了!把枪给老子端稳了!”
“让这帮二鬼子,尝尝咱们的新家伙!”
三分钟,漫长得像一个世纪。
马蹄声,由远及近,越来越清晰。
一支狼狈不堪的骑兵队伍,出现在了山口的另一头。
为首的正是那个伪军营长,他挥舞着马鞭,拼命地催促着胯下的战马,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只要冲出这个山口,再跑上二十里地,就是县城,就是皇军的地盘!
他仿佛己经看到了活命的希望。
当他的马头刚刚踏入山口最狭窄处时。
张大彪冰冷的声音,在寂静的山坡上响起。
“打!”
数十挺五六式班用机枪和上百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,在同一时间,喷吐出致命的火舌。
“哒哒哒哒哒!”
“砰!砰!砰!砰!”
两种截然不同的枪声,交织成了一曲密不透风的死亡交响乐。
子弹,如同暴雨般,从山口两侧的山坡上倾泻而下,形成了一张由钢铁构成的,无可躲避的交叉火力网。
冲在最前面的伪军营长,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,身体就像一个破麻袋一样,瞬间被十几发子弹命中,被打得凌空飞起,重重地摔在地上,鲜血和内脏碎块溅了一地。
跟在他身后的伪军骑兵,彻底懵了。
他们只看到两侧的山壁上,突然亮起了无数的火光,然后,身边的同伴就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,成片成片地倒下。
人仰马翻,血肉横飞。
凄厉的惨叫声和战马的悲鸣声,响彻了整个山谷。
有几个反应快的伪军,试图调转马头逃跑,但他们身后的退路,同样被密集的子弹封锁。
他们手中的老式步枪,在这种饱和式的火力覆盖面前,脆弱得像个笑话。
很多人甚至连举枪的机会都没有,就被呼啸而来的子弹撕成了碎片。
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。
张大彪端着一支五六式冲锋枪,冷静地进行着短促的点射,将一个个试图反抗的敌人精准地放倒。
身边的战士们,严格地执行着周教官教导的三三制战
他对着这片被鲜血浸透的战场,深深地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,沙哑地说道:
“长眠在杨村的弟兄们……看见了吗?”
“咱……给你们报仇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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