枪声并未彻底停歇。
杨村村口的欢呼声还未散尽，村外西侧的小树林里，零星的枪声再次响起。
几个溃逃的鬼子被民兵们咬住，逼进了一片乱石堆里，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。
其中，那个逃走的日军曹长田中信，尤为扎手。
他毕竟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老兵，战斗经验远非杨村的民兵可比。
仗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巨大岩石作掩体，他手中的三八大盖像是长了眼睛，枪枪致命。
一名追得太急的民兵，刚刚探出半个身子，就被一枪撂倒在地，捂着大腿惨叫起来。
田中信精准的还击，瞬间就压制住了民兵们追击的势头，双方隔着百十米的距离，形成了对峙。
“他娘的！跟这帮狗日的拼了！”
“抄家伙！冲上去剁了他们！”
土墙后，刚刚品尝到胜利滋味的村民们，看到有子弟兵受伤，瞬间红了眼。
血性被彻底激发出来，几十个汉子抄起手边的锄头、粪叉、木棍，就要冲出工事，用最原始的方式去解决战斗。
人群中，一个身影尤为激动。
正是林浩的外曾祖父，林富贵。
老人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，此刻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，一双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。
嘶吼着跟狗日的小鬼子拼了，举着那把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、豁了口的锄头，一马当先就要往外冲。
他身后，是几十个同样被仇恨点燃的村民。
“老人家！别去！”
一声焦急的大喊，林浩像一阵风似的从人群中穿过，一个箭步冲上去，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林富贵的腰。
他很清楚，就凭着一腔血勇和几把农具，冲向一个经验丰富、枪法精准的日军老兵，这和排队去送死没有任何区别！
“后生你放开俺！让俺去！”
林富贵被拦住，急得回头大骂，拼命地挣扎着，那股子蛮力让林浩几乎抱不住他。
“杀一个够本！杀两个赚一个！放开！”
“不能去！去了就是白白送死！”林浩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，双臂如同铁钳一般，死死箍住老人。
他没有时间去争辩，更没有时间去解释。
猛地一发力，将还在挣扎的林富贵用力推到旁边一棵大槐树的后面，用身体挡住他。
然后，他转身从旁边一个己经打空了弹夹、正在手忙脚乱装弹的民兵手里，一把夺过了那支滚烫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。
那个民兵愣了一下，还没反应过来。
林浩己经冷静地对老人说了一句。
“您看着，时代变了。”
说完，不再看老人，端着枪，身体压得极低，没有像其他民兵那样，从正面寻找射击机会。
他猫着腰，利用熟悉的田埂和沟渠作为掩护，迅速地朝着侧翼一个不起眼的土坡转移过去。
那里，是周毅教官在训练时强调过无数遍的，狙击阵地的最佳辅助射击位。
他的动作很快，每一步都踩在最稳固的地面上，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，像一只在黑夜里捕食的猎豹。
趴在土坡后，冰冷的枪托抵在肩膀上，林浩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。
这是他人生中，第一次瞄准一个活生生的人。
在国防大学训练营里，他学过射击，成绩优秀。
但他打的，永远是不会流血的纸靶子。
手心全是汗，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周教官那张冰冷的脸和千百遍的叮嘱，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。
“战场上，你的敌人只有一个，就是恐惧！控制不住呼吸，你就控制不住子弹！控制不住子弹，你就得死！”
“三点一线，平稳呼吸，预压扳机，无意识击发！”
林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又缓缓吐出，胸膛的起伏渐渐平复。
他打开了枪身上那个小巧的、结构简单的西倍光学瞄准镜。
这是凌天当初“送”给独立团的几支礼物之一，专门用来培养“精确射手”的样枪，没想到此刻竟落在了他的手里。
当他的眼睛凑到瞄准镜后时，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风声、喊杀声、伤员的呻吟声，都消失了。
只剩下十字准星中，那片清晰的战场。
他看到了那块巨大的岩石，看到了岩石后面偶尔晃动的一抹土黄色。
距离，大约两百米。
对于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来说，这是一个不可能命中的距离。
但对于拥有光学瞄准镜和现代弹道学知识的林浩而言，这仅仅是一个需要计算风偏和提前量的数学题。
十字准星稳稳地套住了那块岩石的边缘。
林浩的食指，轻轻地搭在了冰冷的扳机上。
大脑一片空白，所有的紧张和恐惧，都被绝对的冷静所取代，只剩下从训练营到这个时代，所学到的一切冰冷的射击数据。
瞄准镜的视野里，那个日军曹长的钢盔，小心翼翼地从岩石后探出了小半个。
他正准备再次举枪射击。
就是现在！
林浩屏住了呼吸，在对方露头的零点几秒内，根据记忆中教官教导的预判量，将十字准星微微上抬并向左平移了半分。
然后，果断扣下了扳机。
“砰！”
一声与众不同的、沉闷而清脆的枪响，在混乱的战场上炸开。
子弹旋转着，带着尖啸，撕裂空气，精准地钻进了那个稍纵即逝的空隙里。
林浩感到肩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后一推。
而瞄准镜里，那个日军曹长的钢盔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拍中，猛地向后一仰。
一蓬红白相间的液体，在空中炸开，如同瞬间绽放的死亡之花。
钢盔高高地飞起，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，最后“当啷”一声，掉落在远处的草丛里。
那具失去脑袋的身体，软软地，从岩石后滑倒在地。
小树林前的枪声，瞬间停止了。
那几个还在负隅顽抗的日军士兵，看到他们的主心骨，他们眼中战无不胜的曹长阁下，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被一枪爆头，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。
他们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叫，扔下步枪，手脚并用地从藏身处爬出来，像没头的苍蝇一样，哭喊着逃进了山林。
林浩慢慢地从地上坐了起来，扶着那支还在散发着硝烟味的步枪，脸色有些苍白。
胃里一阵翻江倒海，但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。
他扶着枪的手，却异常稳定。
大槐树下。
林富贵呆呆地站在原地，手里的那把老锄头，不知何时“哐当”一声掉在了地上。
他看着远处那具倒在岩石后的鬼子尸体，又看看那个从土坡后站起来，正扶着枪喘气的文弱后生。
那个在他看来，手不能提、肩不能扛的城里学生娃。
他……他杀人了？
还杀的是一个那么凶的鬼子？
一枪？
就一枪？
老人家的嘴巴张了张，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周围的村民和民兵们，也全都用看怪物似的眼神看着林浩，现场一片死寂。
林浩压下胸口的不适，一步一步，走到了老人的身边。
他弯腰，捡起那把掉在地上的旧锄头，重新塞回老人那只微微颤抖的手里。
然后，扶住老人，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勉强，却无比真诚的笑容，用一种很轻，却很清晰的声音说：
“老人家，时代变了。”
“现在，咱们读书人，也能保家卫国！”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R7F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