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司会审的第一轮,虽未当场宣判,但其造成的冲击波,却以比之前任何流言都更迅猛的态势,席卷了整个京城的上层圈子。
“刀笔李”在公堂上那番关于“天理公道”的激昂陈词,被无数人复述、解读、争论。他引用的经典,提出的“律法精神”之说,尤其是那句“律法保护的是谁?纵容的又是谁?”,像一根尖锐的刺,扎进了许多原本事不关己的士大夫心中。
茶肆酒楼中,争论愈发激烈。
“这昭阳郡主,虽行事惊世骇俗,但其言未必无理啊!”
“哼,歪理邪说!女子名节自有其道,岂能如此计较?”
“计较?若非被逼至绝路,谁愿抛头露面,对簿公堂?三皇子当日若稍存仁厚,何至于此?”
“那‘刀笔李’说得对,律法若无公道,与恶法何异?”
甚至在一些清流文人的小圈子里,也开始私下讨论此案背后的“义理”之争。有人将其与古籍中“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”的理想相联系,虽知现实骨感,却不妨碍他们对这种“以下克上”、追求“程序正义”的尝试,抱有一丝复杂的欣赏。
公主府内,长公主看着女儿,眼神复杂难言。她本以为女儿是胡闹,可那日“刀笔李”在公堂上的表现,背后显然是女儿的授意。那些道理,她听着也觉得……有些提气。
“清词,你……你真是让为娘刮目相看。”她最终只是轻叹一声,“只是,如此一来,我们与三皇子,便再无转圜余地了。”
沈清词挽住母亲的手臂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但眼神依旧坚定:“母亲,从他当众折辱女儿,而我们选择忍气吞声开始,就没有转圜余地了。要么我们永远被踩在脚下,要么,就挣出一条路来。女儿选后者。”
她回到书房,春桃禀报,“刀笔李”求见。
“郡主!”“刀笔李”一进来,脸上还带着庭审时的亢奋,“您真是神机妙算!那赵长史果然被我问得哑口无言!裴大人似乎也有所触动……”
沈清词却给他泼了盆冷水:“李先生,切勿高兴太早。第一轮我们占了先机,是因为他们轻敌,且我们的论点出其不意。接下来,才是真正的硬仗。”
她铺开纸笔,神色凝重:“三皇子那边,接下来必定会从两个方面反击。第一,继续在‘礼法’上做文章,强调尊卑有序,女子本分,试图将我的告诉定义为‘忤逆’和‘失德’。第二,他们会想办法证明我‘本身不端’,或者‘神智失常’,从根本上否定我告诉的资格。”
她看向“刀笔李”:“我们要准备应对他们可能抛出的,关于我过往行为的‘黑料’。同时,要继续深化我们的核心论点——我们争的不是私情,是‘理’,是‘公道’,是上位者应有的‘德行约束’。”
“刀笔李”收敛了笑容,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三皇子府,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。
萧景珩脸色阴沉得可怕,他面前的赵长史垂着头,额角见汗。
“废物!连个市井讼棍都辩不过!”萧景珩的声音冰寒刺骨。
“殿下息怒,”另一名心腹幕僚低声道,“那‘刀笔李’背后定是昭阳郡主在指点。此女……心机深沉,言辞刁钻,不可再以常理度之。”
“那你们说,现在该如何?!”萧景珩烦躁地一挥袖。
“殿下,接下来我们需双管齐下。”幕僚眼中闪过冷光,“一,联络都察院和我们这边的御史,继续上奏,强调纲常,将郡主塑造成破坏秩序的祸水。二……搜集郡主过往言行不检的证据,哪怕只是捕风捉影,也要坐实她‘本性不堪’,其言自不足信。另外,可散播消息,称郡主投湖后,邪祟入体,言行皆非本意……”
萧景珩眼中戾气一闪:“就按你说的办!本王倒要看看,她一个失了名节的女人,凭什么跟本王斗!”
大理寺,官廨。
裴怀瑾独坐灯下,面前摊开着今日的庭审记录,以及那封《告三皇子书》的副本。
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,脑海中回响着“刀笔李”的话,更回响着那份诉状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逻辑。
“律法者,非僵死之条文,乃活生生之公理与正义之所系……”
这句话,在他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涟漪。他自幼苦读圣贤书,钻研律法,为的是经世济民,持心公正。可他深知,现实中的律法,往往难以摆脱权势的阴影。而沈清词(或者说她代表的观点),却试图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,去叩问律法背后最本质的“公道”。
她不是在争宠,不是在泄愤,她是在……争一个“理”字。
这种做法,天真吗?或许。狂妄吗?肯定。但不知为何,裴怀瑾却无法像同僚那样,简单地将其斥为“胡闹”。他仿佛看到了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,虽然力量微小,却固执地想要激起不一样的波纹。
他想起了那日宫宴,三皇子拒绝郡主时,那毫不掩饰的轻蔑眼神。当时他觉得郡主行为不妥,却也觉得三皇子……确实欠缺了几分仁厚。
如今,这被忽视的“仁厚”,成了对方攻击的武器。
“裴大人。”门外响起书吏的声音,“刑部那边送来一些关于昭阳郡主过往言行的卷宗,请您过目。”
裴怀瑾眉头微蹙。果然开始了,攻击告诉人本身的品格。
他打开卷宗,里面记录的,无非是些郡主往日痴恋三皇子时,一些不得体的追逐言行,以及一些贵族少女常有的骄纵小事。这些东西,在平时无伤大雅,但在此刻,却被精心罗列,试图拼凑出一个“行为不端”的形象。
裴怀瑾合上卷宗,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反感。这种手段,并不光彩。
他起身,走到窗边,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。此案该如何判决?依法?法无明文。依礼?礼似乎也站在三皇子一边。依理?那“理”又是什么?
他第一次感到,手中这柄“公正”的裁决之剑,是如此沉重。
而此刻,皇宫深处。
皇帝听着暗卫的汇报,脸上看不出喜怒。
“哦?裴怀瑾没有当场裁决?”
“是,陛下。裴大人似乎……有所犹豫。”
皇帝轻轻敲着扶手,嘴角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:“犹豫好,犹豫说明他在想,而非人云亦云。朕这个外甥女,倒是给朕,也给这满朝文武,出了一道难题啊。”
他沉吟片刻,吩咐道:“继续看着,非到必要之时,不必插手。朕也想看看,这盘棋,最后会下成什么样子。”
暗流在京城各处涌动,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大理寺,盯着裴怀瑾,等待着他的下一次落槌。
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沈清词,此刻正站在公主府的花园里,仰头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辰。她知道,最艰难的部分,才刚刚开始。但她眼神清澈,不见迷茫。
既然选择了这条路,她就没想过要回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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