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怀瑾的判决，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，瞬间炸开了锅，余波远比想象中更为剧烈。
京城舆论，两极分化。
市井民间，尤其是平日里受够权贵气的百姓，以及一些不得志的文人，几乎将昭阳郡主奉为了“挑战权威”的象征。茶楼酒肆里，说书先生眉飞色舞地演绎着公堂之上的精彩对决，“刀笔李”的慷慨陈词被不断加工传播，“昭阳郡主智斗三皇子”的故事版本层出不穷。
“了不得！郡主这是替咱们小民出了口恶气！”
“谁说女子不如男？昭阳郡主这番作为，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！”
“裴青天！裴大人真是敢为民做主的好官啊！”
然而，在勋贵官宦的圈子里，却是另一番景象。恐慌与愤怒如同瘟疫般蔓延。
“荒唐！真是荒唐！裴怀瑾竟敢如此判决？这是要动摇国本！”
“以下犯上，此风绝不可长！今日她昭阳能逼皇子道歉，明日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告我们一状了？”
“长安长公主是怎么教女儿的？生出如此祸害！”
“那裴怀瑾，仗着有几分才学，便如此不识时务，我看他这大理寺少卿是做到头了！”
许多高门大户开始严厉约束家中女眷，严禁她们议论此事，更严禁有任何“效仿”之举。沈清词的名字，成了他们眼中“不安于室”、“祸乱纲常”的代名词。
三皇子府，风暴中心。
“砰——哗啦——！”
名贵的瓷器、玉器碎裂的声音不断从书房内传出，伴随着萧景珩野兽般的低吼。
“致意？！他裴怀瑾算个什么东西！竟敢让本王向那个贱人致意？！做梦！”
萧景珩双目赤红，额角青筋暴跳，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几乎将他吞噬。他从小到大，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！还是栽在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女人手里！
幕僚和属官们跪了一地，噤若寒蝉。
“殿下息怒！眼下……眼下判决己下，众目睽睽……”
“那就让它变成一纸空文！”萧景珩猛地转身，眼神阴鸷得吓人，“本王绝不会向她低头！绝不！”
“殿下，硬抗圣旨……恐非良策啊。”一个资深幕僚硬着头皮劝道，“裴怀瑾判决虽匪夷所思，但程序上并无大错，陛下若强行推翻，恐损及司法威信，亦会坐实殿下……德行有亏之名。如今坊间议论己对殿下不利……”
萧景珩胸口剧烈起伏，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？可这口气，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！
“给本王想办法！无论如何，不能让本王亲自去向那个女人低头！否则，你们统统都给本王滚去边关喝风！”
公主府，短暂的平静与深远的忧虑。
“郡主！我们赢了！真的赢了！”春桃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，看着沈清词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崇拜。
长公主亦是松了口气，拉着女儿的手，眼圈微红：“总算是……争回了一口气。”她虽然后怕，但女儿能逼得不可一世的三皇子需要“致意”，这在她看来，己是难以想象的胜利。
然而，沈清词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。她很清楚，这看似胜利的表象下，隐藏着更大的危机。
“母亲，春桃，切莫高兴太早。”她语气沉静，“我们这是把三皇子，乃至他背后整个势力的脸面，都踩在了地上。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她走到窗边，看着庭院中在风中摇曳的花枝：“判决要求‘致意’，却未规定形式。三皇子绝不会心甘情愿地向我低头。他可能会用最屈辱的方式来‘完成’这个判决，或者……他会用更狠辣的手段，让我们无法承受这‘胜利’的果实。”
她转过身，目光锐利：“通知下去，府内加强戒备，所有饮食用度加倍小心。对外，一律称病，闭门谢客。尤其是……提防任何来自三皇子府或与其交好势力的‘好意’。”
大理寺，无形的压力。
裴怀瑾下朝回来，便感觉到同僚们异样的目光。有钦佩，有疏远，更有毫不掩饰的忌惮与敌意。
案头堆积的公文似乎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沉重。不断有各方势力递来的帖子，或明或暗地打探、施压，甚至威胁。
他的恩师，一位致仕的老臣，派人送来一封手书，只有寥寥数字：“刚则易折，慎之，慎之。”
裴怀瑾将手书置于烛火上，看着它化为灰烬。他面色平静，内心却并非毫无波澜。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得有多险，彻底得罪了三皇子及其党羽，未来的仕途必将布满荆棘。
但他并不后悔。他判决的依据，并非全然偏向沈清词，而是基于他所理解的“理”与“法”的平衡点。若重来一次，他依然会如此判决。
只是，他不由自主地会想起那个身处风暴中心，却始终冷静如磐石的女子。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？落水重生，便能拥有如此心智与魄力？
皇宫，御书房。
皇帝听着暗卫事无巨细的汇报，从公堂辩论到市井流言，从三皇子的暴怒到裴怀瑾承受的压力。
他慢悠悠地品着茶，良久，才轻笑一声：“倒是个有胆色的丫头，也是个有风骨的臣子。”
一旁侍立的大太监小心翼翼地问：“陛下，三殿下那边……这‘致意’之事，该如何处置？若殿下执意不肯，恐怕……”
皇帝放下茶盏，眼神深邃：“君无戏言，朝廷的判决，岂能儿戏？景珩是该受些教训了。至于如何‘致意’……让他自己想办法。朕倒要看看，他能想出什么‘两全其美’的法子。”
他顿了顿，又道：“裴怀瑾……是个可造之材。传朕口谕，赏裴卿南海进贡的珍珠一斛，以示……安抚。”
大太监心中一震。陛下此举，意味深长。赏赐并非给“有功”的昭阳郡主，而是给“秉公执法”的裴怀瑾。这既是对裴怀瑾的支持，也是对三皇子一党的敲打，更是将此事定性为“依法判决”，而非“以下犯上”的胜利。
圣意如海，深不可测。
所有人都在这场由沈清词掀起的风波中，重新审视着自己的位置，计算着下一步的落子。
而沈清词知道，三皇子的“致意”，绝不会是结束。那很可能，是另一场更大风暴的开端。
她必须在那之前，拥有更多的筹码。
“春桃，”她轻声吩咐，“之前让你打听的，京城里有哪些善于经营、却又被权贵压得喘不过气的商人，名单可拟好了？”
“回郡主，拟好了。”
“很好。”沈清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，“是时候，见见他们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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