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中那片青灰衣角闪过后，林知月攥着窗纱的手半天没松开，指尖把细纱捏出几道褶子。她没喊苏沉鱼，只悄悄凑到窗边，盯着假山看了好一会儿——石缝里还留着她早上插的细茅草，草叶纹丝没动，才稍稍放下心。
这别院看着结实，没想到还是能被人悄悄摸摸进来。是程书墨记恨前几日抽奖没成，派来盯梢的？还是璇玑阁的人，装成程家的样子探底？甚至……是谢之行故意试探她，看她够不够警惕？
林知月甩了甩头，把这些念头压下去——现在想再多也没用，三日后的商会才是重头戏。谢之行把她带去，明着是请“顾问”，实则是让她露真本事，要是搞砸了，别说查爹的旧案，能不能保住眼下的安稳都难说。
接下来两天，林知月几乎没踏出房门。刘管事天天来送东西——清河县各商行的账本摘要、行会的规矩、还有邻县永昌布行的底细，堆在桌上像座小山。她用炭笔在纸上画格子，把布商、粮商、酒楼的生意好坏标得明明白白：红笔圈出亏得厉害的布行，黑笔标上赚得稳的粮铺，还特意把永昌布行的低价策略拆开来写——他们只卖粗布，不做细料，主攻乡下和小商贩，就是靠量压价。
苏沉鱼也没闲着，早晚各绕院子三圈，尤其是假山那边，还在石缝里藏了颗小石子，第二天去看，石子没动，才跟林知月说：“放心，那人没再来，估计就是来确认你住这儿。”
终于熬到商会这天，林知月早早起来收拾。穿的是徐氏布庄新织的浅青布裙，袖口绣了朵小小的白菊，不扎眼却显利落；头发挽成个简单的纂儿，插娘以前的陪嫁银簪——簪头的莲花磨得发亮，摸着心里踏实。苏沉鱼则穿件短打灰布衫，腰里别着匕首，外面套了件薄褂子，看着像普通伙计，眼神却跟鹰似的，谁要是多打量林知月两眼，她立马扫过去，对方准得赶紧挪开视线。
谢府派来的马车停在门口，车帘是青布的，里面铺着棉垫。林知月坐进去时，苏沉鱼还特意把角落的小凳子挪过来，让她能靠得舒服点：“等会儿要是有人找茬，你别说话，我来应付。”
“放心，我先跟他们讲道理，真讲不通，再麻烦你。”林知月笑着说。
到集雅斋时，门口挂着块“暂不对外”的木牌，青砖地擦得能照见人影。进门就闻见茶香——大堂中间摆着张红木长桌，周围放着太师椅，桌上的紫砂杯里泡着雨前茶，叶片舒展，香气飘得满厅都是。
二三十个商人己经到了，三三两两地凑着说话。张记布庄的张老板，肚子圆滚滚的，穿件宝蓝绸衫，领口沾了点茶渍，跟人聊天时手总摸肚子；福顺楼的李掌柜，留着两撇八字胡，时不时捋一下，眼神老往主位旁的谢之行那边瞟；最扎眼的是周记粮行的周胖子，穿件灰绸衫，看见林知月进来，鼻子“哼”了一声，跟旁边的粮商小声嘀咕：“毛丫头也来凑商会的热闹？谢公子怕不是糊涂了。”
这话刚好飘到苏沉鱼耳朵里，她眼神一冷，扫了周胖子一眼。周胖子跟她对上视线，想起上次王癞子被打断胳膊的事，立马闭了嘴，端起茶杯假装喝茶，手都有点抖。
谢之行坐在主位旁边的椅子上，穿件深青绸衫，腰里系着玉扣，手里拿着折扇，没打开，只是轻轻敲着掌心。见林知月进来，他没起身，只微微颔首，眼神里没什么情绪——林知月反而松了口气，要是他特意招呼，这些商人指不定更针对她。
她拉着苏沉鱼，找了个靠后的太师椅坐下，刚端起茶杯，就听见旁边有人小声议论：“这就是谢公子说的商业顾问？看着才十六七岁吧，能懂啥？”“听说以前是林家布庄的丫头，林家都倒了，她能有啥本事？”
苏沉鱼刚要开口怼回去，被林知月按住了。林知月冲她摇摇头，把茶杯放在桌上，指尖轻轻敲了敲杯沿——她现在不用争嘴，等会儿用本事说话就行。
没一会儿，谢之行把折扇合上，清了清嗓子：“今日请大伙来，是想聊聊咱们清河商贸的事，尤其是最近邻县永昌布行低价倾销的问题，大伙有啥想法，都说说。”
这话一出，李布商立马拍着大腿叹气，茶杯都震得晃了晃：“谢公子，您可得给大伙想想办法！永昌布行这半年，一尺粗布卖八文，比咱们的成本还低两文！我上个月布庄只卖出去往常一半的布，仓库里堆得快放不下了，再这样下去，我家小子的学费都交不起了！”
“可不是嘛！”另个姓王的老布商，头发白了大半，皱着眉说，“我试着降了一成价，结果永昌第二天就降到七文！现在卖一尺布亏两文，谁敢再降？”
“听说永昌背后有府城的大商人撑腰，资金厚得很，就是要挤垮咱们，独占清河的布市！”张老板摸着肚子，愁眉苦脸的。
大伙你一言我一语，全是叹气的，没一个能说出办法。周胖子在旁边煽风点火：“我看呐，要么跟他们拼了，要么就认栽，反正布行这生意，以后怕是没法做了。”
谢之行没说话，只是把目光往林知月那边瞟了一眼，眼神里带着点“该你了”的意思。
林知月知道，该她出场了。她手指轻轻敲了下桌沿，吸引了大伙的注意力，然后缓缓站起来，声音不高不低，刚好盖过小声议论：“诸位前辈，晚辈插句嘴，不一定对，但或许能给大伙指条别的路，不用跟永昌拼讲价。”
全场瞬间安静下来，所有目光都聚在她身上——有怀疑的，有不屑的，还有等着看笑话的。李布商皱着眉，撇了撇嘴：“林顾问？你才多大年纪，懂啥布行生意？作者“明月旺旺你”推荐阅读《江月照我明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我们这些人干了二三十年，都没辙，你能有啥招？”
“李前辈干这行久，经验比晚辈多得多。”林知月没生气，反而笑了笑，语气很实在，“但晚辈没被‘只能靠降价抢生意’的老规矩框住，说不定能想个新法子，避开永昌的锋芒。”
“避开？咋避？客人都爱买便宜的，难道让他们不买永昌的？”周胖子在旁边阴阳怪气地问。
林知月没理他，转头看向大伙：“大伙先想想，客人为啥买永昌的布？就因为便宜吗？要是有一家布庄，布比永昌的细，花色比永昌的新，还能给客人量身裁布，伙计说话也贴心，就算一尺贵一两文，大伙要是买布做衣裳，会选哪家？”
有人小声说：“那肯定选细的啊，便宜没好货嘛！”
“就是这个理！”林知月往前站了两步，虽然身形单薄，却透着股从容，“永昌靠低价，卖的都是粗布，没花样，也不管裁不裁，只赚走那些图便宜的客人。咱们清河县的布商，要是跟他们拼低价，就是拿鸡蛋碰石头——咱们没府城大商人撑腰，拼不起。但咱们能拼‘不一样’，拼‘贴心’！”
她伸出一根手指：“第一，咱们搞个‘清河布业会’，大伙凑一起定规矩：粗布最低不能卖低于成本价，谁要是偷偷降价，大伙就都不跟他打交道——他进不到好染料，也没人帮他运布，自然没法做生意，这样先把咱们内部的乱子止住，别自己人拆自己人的台。”
张老板眼睛一亮，摸着肚子说：“这招好！以前总有人偷偷降价抢生意，搞个会定规矩，就能齐心了！”
林知月又伸第二根手指：“第二，搞‘不一样’的布。永昌卖粗布，咱们就多进细布，再请徐氏布庄的绣娘，绣点花样——姑娘家爱穿的桃花、小鲤，媳妇们爱穿的缠枝纹，老太太喜欢的福寿纹，每样都弄点。还能搞‘定制’，客人来买布，报个身高胖瘦，咱们帮着裁好，回家首接缝就行，比买了布再找裁缝省功夫，客人自然愿意来。”
王老布商点头：“这法子妙！我以前咋没想到呢，光想着降价，忘了布还能弄花样！”
“第三，绑住老客人。”林知月伸第三根手指，“咱们做块小木牌，叫‘常客牌’，客人买够十匹布，就给一块，以后来买布打九折，新布先给他们挑，要是介绍朋友来，还能多送一尺布。这样老客人不轻易走，还能帮着拉新客人，比天天守着店等强。”
“第西，搞场‘霓裳会’。”林知月最后说，“请城中王夫人、李小姐来，用咱们的细布做几件新衣裳，让她们穿来赴会，吃点茶，聊聊天。这些夫人小姐爱体面，穿了咱们的布做的衣裳，别人问起，就说是清河布，慢慢就成风潮了。到时候永昌的便宜粗布，只有穷人家买，咱们赚的是有钱人的钱，利润比以前还高，根本不用跟他们拼低价！”
她说完，大厅里静了好一会儿，连吊根针都能听见。周胖子张了张嘴，想找茬，比如“请夫人小姐要花钱”，结果没等他开口，李布商就“啪”地拍了下桌子，站起来对着林知月拱了拱手：“林顾问一席话，真是茅塞顿开！老夫受教了！这布业会，我李氏布庄第一个参与！”
“我张记布庄也参与！”张老板跟着站起来，“请绣娘、搞霓裳会的钱，我出三成！”
“我出两成！”王老布商也跟着应。
谢之行这才放下折扇，轻轻鼓了鼓掌，“啪、啪、啪”，声音不大，却很有分量。其他商人也跟着鼓掌，掌声越来越响，把窗外的麻雀都惊飞了。周胖子坐在那儿，脸憋得通红，没敢再说话，只能端起茶杯猛喝，结果喝得太急，烫得他“嘶”了一声，惹得旁边人偷偷笑。
林知月对着大伙拱了拱手，声音谦逊：“前辈们客气了，晚辈只是随口出主意，能不能成，还得靠大伙齐心。”
商会散了后，不少商人围着林知月，张老板拉着她的手，一个劲说：“林顾问，晚上我请你吃醉仙鸭，你再给我说说，我布庄的花样该弄啥好！”李掌柜也凑过来：“我福顺楼能帮着办霓裳会，场地我包了，再给大伙做几桌好菜！”
林知月笑着一一应下，分寸拿捏得刚好，不倨傲也不过分热络。谢之行站在旁边，看着她在人群中从容应对，唇角勾了点不易察觉的笑，跟身边的护卫小声说：“这丫头，没让人失望。”
好不容易摆脱了热情的商人们，林知月和苏沉鱼刚走到马车边，就见一个穿粗布衫的汉子，扛着个布包，低着头匆匆走过来，好像没看见林知月，“咚”地一下撞在她肩膀上，布包都歪到了胳膊肘。
“对不住对不住！俺眼瞎，没看见姑娘！”那汉子慌慌张张地道歉，声音粗哑，还挠了挠头，手指缝里沾着点木屑，说完扛着布包就往人群里跑，跑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槛绊倒。
苏沉鱼立马要追：“这人不对劲！”
“别追，他跑不远。”林知月拉住她，手指悄悄摸了摸袖口——刚才撞的那一下，她明显感觉到袖管里被塞了东西。
两人赶紧坐上马车，帘子拉上。林知月掏出袖中的东西——是个比拇指还小的木雕，刻得不算精细，却能看清是只小鲤，鱼眼睛用红漆点了点，跟她藏在院角璇玑引上的朱砂鲤影，一模一样！
苏沉鱼凑过来一看，眉头瞬间皱紧：“这是璇玑阁的东西？还是程家搞的鬼？”
林知月捏着木雕，指尖冰凉——送璇玑引的人还没露面，又来个木雕小鲤，这到底是示好，还是又一场新的算计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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