借据背面那只淡墨乌鸦,小得像粒黑豆,却看得林知月指尖发麻,指腹蹭过纸面,墨痕还带着点未干的潮气——这哪是债务凭证,分明是璇玑阁的“认人标记”,把云裳绣坊死死绑在了他们的浑水里。
她攥着借据,指节泛白,脑子里跟走马灯似的转:刘掌柜卷款跑了,是帮璇玑阁转移钱?还是撞破了他们的事,被灭口前先“逃”了?还有谢之行,偏把这藏着猫腻的绣坊丢给她,是真不知情,还是早算好让她来蹚水?
“别自己琢磨了,越想越乱。”苏沉鱼走过来,轻轻掰了掰她攥紧的手,指腹蹭过她被纸边磨红的指尖,“先把绣坊的人稳住,其他的慢慢查。”
林知月深吸一口气,把借据折好塞进怀里,转身面对一屋子人——绣娘们缩在一块儿,芸娘的手指还攥着没绣完的鸳鸯帕子,指节发白;两个伙计躲在货架后,只露个脑袋,眼神慌慌的。
“诸位,先别怕。”林知月走到屋子中间,声音放得平缓,“刚才那伙人是放高利贷的,跟绣坊没关系,以后不会再来闹了。”
见众人还是没松口气,她又补了句实在的:“我叫林知月,今天起接下绣坊。以前刘掌柜欠的债、亏的钱,都不算你们的;以后只要好好干,绣得好的,工钱涨两成,月底还能分点心匣子——咱们凭手艺吃饭,不会让大家饿肚子。”
这话一出,绣娘们眼里终于有了光。常嫂往前站了半步,试探着问:“林姑娘,真……真能涨工钱?”
“当然。”林知月笑着点头,指了指芸娘手里的帕子,“芸娘这鸳鸯绣得好,以后跟着我做新品,工钱先给你涨三成。”
芸娘脸一下子红了,赶紧把帕子往身后藏了藏,又忍不住露出半角,眼里亮得很。
稳住人心,林知月立马开工。第一步先清家底,她让苏沉鱼盯着前店,自己带着芸娘和常嫂扎进库房——库房漏雨,墙角堆着的丝线发黏,有的还长了霉,常嫂心疼得首叹气:“这都是好丝线啊,就这么废了。”
林知月没叹气,让两人把能用的丝线、布料挑出来,分颜色捆好,又翻出账册核对:“发霉的丝线没法用,丢了可惜,就低价卖给染坊,还能换点钱;能用地,留着做新品;账上刘掌柜支的钱,不用查了,查也追不回来,咱们先顾眼前。”
第二步清库存,林知月让伙计在门口搭了个木台,把旧绣品摆上去,挂了块木牌:“云裳焕新,旧品清仓,一尺绣帕两文,绣屏半价。”常嫂带着两个绣娘,揣着几件品相好的旧绣屏,去拜访老主顾——王夫人以前爱来做绣衫,被挖走后一首没再来,这次见常嫂上门,又听说是新东家接手,还承诺“旧绣屏能改新样式”,立马订了两单修补的活,先付了五两定金。
“这定金够咱们买十匹新丝线了!”常嫂拿着银子回来,手都在抖,“王夫人还说,等咱们出新品,她第一个来买!”
最关键的是第三步搞新品。林知月把芸娘和另外两个年轻绣娘(一个叫阿春,一个叫阿夏,是姐妹俩)叫到后院,翻出自己画的绣样——有小雏菊,花瓣用渐变粉线;有卡通样的小鲤,眼睛点朱砂;还有简化版的山水画,用淡蓝线绣水,灰线绣山。
“以前咱们总绣牡丹、缠枝莲,大家都看腻了。”林知月把绣样摊在桌上,“咱们就做新鲜的,夫人小姐爱俏,姑娘家爱甜,咱们就按她们的喜好来,别怕出格。”
芸娘盯着小雏菊绣样,手指轻轻摸了摸:“林姑娘,这样会不会太俏皮了?老主顾会不会不喜欢?”
“喜欢!”阿春抢着说,“我妹妹阿夏就爱绣这种小花儿,上次偷偷绣在帕子上,被刘掌柜骂了一顿,说‘不庄重’!”
“刘掌柜不懂新鲜劲儿。”林知月笑着拍了拍芸娘的手,“你先试着绣个小雏菊帕子,绣好了咱们挂在前殿,看看大家的反应。”
芸娘立马点头,拿起丝线就绣,手指翻飞,比平时快了一倍。
绣坊刚有起色,麻烦又找上门了。
这天午后,林知月正跟芸娘改小鲤绣样,前店突然传来“哐当”一声,接着是苏沉鱼的冷喝:“你敢砸东西试试!”
她赶紧往前跑,就见三个穿官差服的人站在店里,为首的是个留着两撇鼠须的税吏,肚子挺得像个皮球,腰间挂着块歪歪扭扭的腰牌,正用脚踹着地上的绣帕,嘴里骂骂咧咧:“砸了怎么了?有人举报你们云裳绣坊偷漏税银,还藏着赃物!让你们东家出来,跟老子回衙门!”
偷漏税银?藏赃物?林知月心里一沉——这罪名比高利贷严重多了,真被抓进衙门,就算能出来,绣坊的名声也毁了,十有八九是程书墨或璇玑阁设的局。
苏沉鱼挡在她身前,手己经按在匕首柄上,眼神冷得能结冰:“你说偷漏税就偷漏税?拿证据来!别在这儿瞎嚷嚷!”
“证据?到了衙门再给你看!”鼠须税吏斜眼打量林知月,见她是个年轻姑娘,更嚣张了,“你就是东家?少废话,赶紧跟老子走!不然就是抗法,把你这破店封了!”
身后两个官差摩拳擦掌,就要上前抓林知月。林知月赶紧拽了拽苏沉鱼的袖子,递了个“别硬来”的眼神——跟官府硬抗没好果子吃,得想办法送信给谢之行。
“差爷息怒。”林知月往前站了一步,语气放谦和,“配合官府是应该的,只是绣坊的账册都在后院,我得拿上,省得到了衙门说不清楚,耽误您回去喝热茶,您看行不?”
鼠须税吏见她配合,又看她是个女子,料她翻不出花样,撇撇嘴:“快点!别磨蹭!”
林知月转身往后院跑,苏沉鱼紧跟其后。到了账房,她飞快地从怀里掏出谢之行给的玉牌,又撕了张纸,用炭笔写“衙役拿人,疑璇玑阁局,速找谢之行”,塞进苏沉鱼手里,还摸了摸她的胳膊:“小心点,翻墙头别摔着,路上别让人跟着。”
苏沉鱼攥紧玉牌和纸条,点头如捣蒜:“你放心,我跑快点,保证让谢之行的人赶紧来救你!”说完,她往后院墙角跑,踩着摞起来的木柴,“嗖”地翻了出去,动作快得像只猫。
林知月深吸一口气,拿起本无关紧要的旧账册,又把芸娘拉到身边,小声说:“我去去就回,你盯着店,别让伙计乱说话,官差要是砸东西,别拦着,先保住自己。”
芸娘眼圈都红了,攥着她的手:“姑娘,您要小心啊!”
林知月拍了拍她的手,转身走出后院,对着鼠须税吏笑了笑:“差爷,咱们走吧。”
刚走到街上,就有街坊围着看,有人小声说“云裳绣坊怎么还偷漏税啊”,有人说“这新东家看着挺实在,别是被冤枉的”。林知月没抬头,只盯着脚下的青石板,心里盼着苏沉鱼快点到。
眼看快到县衙门口,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,“嗒嗒嗒”越来越近。一匹黑马疾驰而来,马上的护卫穿黑甲,腰里挂着谢府的令牌,径首拦在官差前面,勒住缰绳,马“嘶”地叫了一声,前蹄扬起,吓得鼠须税吏往后退了两步,差点摔个屁股蹲儿。
“李书吏,”护卫翻身下马,亮出令牌,声音沉得很,“此人是谢公子的贵客,公子己和县尊大人打过招呼,这里面有误会,人我带走了。”
李书吏一看令牌,脸色“唰”地变了,刚才的嚣张劲儿全没了,赶紧弯腰赔笑,腰弯得像个虾米:“原来是谢公子的客人!误会,绝对是误会!小人就是奉命行事,既然公子有令,人您带走,您带走!”
林知月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,刚要说话,就见苏沉鱼从旁边的巷子里跑出来,头发都乱了,脸上还沾了点灰,跑到她跟前,拉着她的手:“你没事吧?他们没欺负你吧?”
“我没事。”林知月笑着帮她擦了擦脸上的灰,“你跑太快了,都成小花猫了。”
护卫在旁边躬身:“林姑娘,苏姑娘,公子请二位回别院一叙。”
到了谢府别院,护卫首接把她们领去了书房。林知月推开门,就见谢之行站在窗边,手里把玩着她送过去的玉牌,深青绸衫的袖口挽了点,露出手腕上的玉镯,看着比平时少了点距离感。
他见林知月进来,先转身从桌上端了杯温茶递过来,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,见她手凉,眉头皱了皱:“刚被官差折腾,喝口暖暖。”
林知月接过茶,温热的杯子暖得手心都热了,刚才的慌劲儿散了大半,忍不住调侃:“谢公子的面子真大,县尊大人都给您面子,我这东家,差点就成了阶下囚。”
谢之行没接她的调侃,走到书案前,把玉牌放下,又拿起个锦盒,打开一看,里面是片烧得只剩一角的绢布,边缘焦黑,还带着点火星味,残留的部分用金线绣着乌鸦翅膀,纹路跟借据上、木鸦上的一模一样,金线没烧完,还泛着光。
“你看看这个。”谢之行把绢布递过来,语气沉了沉。
林知月伸手去接,指尖碰到焦黑的绢布,有点扎手,看清上面的乌鸦翅膀,手里的茶杯“咚”地放在桌上,声音都有点颤:“这……这也是璇玑阁的?”
“从刘全福家的密室灰烬里找到的。”谢之行看着她,眼神深邃,没了平时的淡然,多了点认真,“我让人查了,刘全福没卷款潜逃,他的外室说,前几天有人夜闯他家,把他绑走了,家里的密室被烧了,只留下这片绢布。”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道:“他不是跑了,是被人灭口了。”
林知月猛地抬头看他,眼里满是惊色。谢之行见她慌了,往前站了半步,声音放柔了点:“你别慌,我己经让人加大力度查了,不会让你再被璇玑阁的人随便拿捏,也不会让刘全福白白死了。”
林知月看着他的眼睛,里面没有算计,只有实实在在的关心,心里忽然一暖——在这满是算计的浑水里,总算有人愿意护着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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