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扇门上的漆，己经剥落得差不多了。
暗红色的底漆下，露出木料本身灰败的、带着无数细微裂痕的本色，像一张饱经风霜的老人的脸。这里是顾长夜的院落，偏僻，安静，与顾家主脉那些雕梁画栋的楼阁相比，仿佛是两个世界。
他推开门，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。
房间内的陈设简单到堪称简陋，一张硬板床，一张方桌，两把椅子，除此之外，再无长物。空气中浮动着微尘，在从窗棂透进来的、被切割成条状的阳光中上下翻飞。
一个娇小的身影立刻迎了上来，正是去而复返的侍女青儿。她的小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愤懑，眼圈红红的，显然是为自家少爷刚才受到的屈辱而感到不平。
“少爷！那顾天昊实在太过分了！他……”
“无妨。”
顾长夜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，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。他反手将那扇破旧的木门关上，只是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，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顿，留下了一道仅容窥探的缝隙。
他转过身，看着眼前这个为自己忧心忡忡的小丫头，眼神平静如水。
“青儿，你替我守在门外，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我。”他吩咐道，“记住，是任何人。”
“可是少爷，您的伤……”青儿看着他衣衫上尚未干透的血迹，满心担忧。
“我的事，我自有分寸。”顾长夜的语气不容置疑。
青儿看着少爷那双深邃得不似凡人的眼眸，心中一凛，不敢再多言，只能将满腹的委屈与担忧咽下，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“是”，便乖巧地退了出去，并轻轻地带上了房门。
顾长夜静立在原地，没有动。
他的神魂之力，如水银泻地，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小院。他能清晰地“看”到，青儿并没有走远，而是像一只忠心护主的小兽，蜷缩在门外的廊柱下，竖起耳朵，警惕着西周的动静，同时也担忧地关注着房间里的一切。
很好。
唯一的观众，己经就位。
这场为他未来所有“异常”行径铺路的独角戏，可以开演了。
他走到墙角，那里放着一只半旧的樟木箱子，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灰。这是他这一世的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。他伸出手，轻轻拂去箱盖上的灰尘，动作间带着一丝追忆，但这丝情绪很快便被绝对的冷静所取代。
咔哒。
铜锁被打开，一股陈旧的、混合着樟木与书卷的干燥气息扑面而来。
箱子里装的都是些寻常物件，几件旧衣裳，几本母亲生前爱读的诗集，还有一些女儿家的小首饰。顾长夜故意将翻找的动作弄得有些响，木箱与物品碰撞发出的“悉悉索索”声，清晰地穿过门缝，传到外面青儿的耳中。
他的手在一堆杂物中翻动着，最终，像是无意间碰到了什么，动作猛地一顿。
他缓缓地、带着一丝疑惑，从箱底拿出了一枚戒指。
那是一枚通体漆黑的戒指，材质非金非铁，看起来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古木或岩石打磨而成。样式古朴到了极点，没有任何花纹雕饰，就像一个粗陋的、被时间遗忘了的玩具。
顾长夜将戒指托在掌心，先是故作惊讶地端详，眉头微蹙，似乎在回忆这东西的来历。
几息之后，他脸上的惊讶，骤然转变为一种难以置信的、剧烈的狂喜！
他的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急促，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枚平平无奇的戒指，瞳孔都因极致的激动而微微放大。他那只握着戒指的手，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。
这，才是一个刚刚发现惊天秘密的少年，该有的反应。
他小心翼翼地，甚至带着几分神圣的仪式感，将那枚黑色的戒指戴在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上。
戒指入手冰凉，完美地贴合着他的指节。
他闭上眼，仿佛在感受着什么。片刻之后，他用一种极低的、带着试探与忐忑的、几乎是梦呓般的声音，对着空气轻声问道：
“前……前辈？您……您还在吗？”
声音很轻，却足以让门外凝神细听的青儿，听得一清二楚。
房间内，一片死寂。
作者“明眸聚焦”推荐阅读《玄幻：这一世，我只杀人，不讲理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顾长夜维持着那个姿势，像一尊石化的雕像。
门外，青儿屏住了呼吸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。前辈？少爷在和谁说话？难道房间里还有别人？可她明明看着少爷一个人进去的啊！
就在青儿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之时，房间里的“对话”，继续了下去。
顾长夜的脸上，开始交替出现各种复杂至极的表情。
他时而侧耳倾听，仿佛在聆听着某种凡人听不见的声音；时而恭敬地点头，眼神中流露出震惊与恍然大悟的神采；时而又面露狂喜，激动得身体都抑制不住地颤抖。
他的嘴唇翕动着，念念有词。
“……原来如此……神魂烙印……竟是以这种方式存在……”
“……道则残片……怪不得，怪不得我感觉这方世界的大道有所残缺……”
“……太一仙体……不！您是说，我失去的，仅仅是凡俗意义上的本源，而真正的仙体根基，早己烙印在神魂深处，从未消失？！”
他说的每一个词，青儿都听不懂。
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，这些词汇中蕴含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、无比高深、无比浩瀚的意味。
他一边“聆听”，一边“复述”，将这场不存在的对话，演绎得天衣无缝。他将那些从万古仙主记忆深渊中打捞出的、属于另一个层次的至高法理，用一种破碎的、初学者的、充满震撼的语气说了出来。
他说出这些词句时并未察觉，当这些蕴含着古老道则的音节被他念出时，虚空中似乎有某种亘古长存的法则被触动了，泛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感知的、极其细微的涟漪。仿佛在回应一个被遗忘了无数纪元的古老呼唤。
这番完美的表演，终于在最恰当的时刻，迎来了它最高潮的一幕。
“您……您愿意收我为徒？！”
顾长夜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与惶恐。
紧接着。
扑通！
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地板上的闷响，从门内传来。
门外的青儿浑身一颤，下意识地将眼睛凑到了那道门缝上。
她看见，她的少爷，那个在顾家承受了无尽嘲讽与羞辱，却始终没有弯下脊梁的少爷，此刻，竟是双膝跪地，对着手上那枚普普通通的黑色戒指，深深地、郑重地俯下了身子，叩首于地！
“师父在上！”
他的声音，因激动而颤抖，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虔诚。
“请受徒儿一拜！”
咚！
他结结实实地，在冰冷的地面上，磕了一个响头。
门外，青儿的眼睛瞬间瞪大了。泪水，像是决了堤的洪水，再也无法抑制，汹涌地夺眶而出。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，不敢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哭泣声，生怕惊扰了房间里那场天大的机缘。
原来是这样！
原来是这样！
少爷没有自暴自弃，他不是在房间里独自伤心，而是在……接受一场传承！一枚戒指，一位神秘的前辈，一场匪夷所思的对话……这一切的一切，都指向了那个在无数传说中才会出现的词——
奇遇！
她的少爷，那个被所有人认为是废物、仙路断绝的少爷，得到了天大的奇遇！
巨大的喜悦，如同山洪海啸，瞬间冲垮了青儿心中所有的委屈、担忧与不甘。她为她的少爷感到高兴，那种发自肺腑的、纯粹的喜悦，让她浑身都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抖。
就在此时，房间里，顾长夜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。
他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，脸上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，以及对未来无限的希望。他长长地、释然地吐出了一口气，用一种充满了感慨与激动的声音，为这场大戏，落下了最后的帷幕。
“……原来如此，我顾长夜失去的只是区区凡体本源，得到的却是整个上古仙道！”
这句充满了无尽希望与豪情的话语，如同一道惊雷，清晰地穿过门缝，狠狠地劈进了青儿的耳中！
青儿浑身剧烈一颤。
她捂着嘴，泪流满面地笑了。
少爷的未来，有希望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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