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皮火车像一头疲惫的铁兽,喘息着穿行在华北平原的麦浪之间。车窗大开,裹挟着泥土和麦秆气息的热风一股脑地灌进来,吹在我汗涔涔的脸上。
车厢里拥挤不堪,充斥着汗味、烟味、廉价熟食的味道,还有天南地北的乡音。我靠在硬座车窗边,手心里紧紧攥着一封己经捏得发皱的电报。电报上只有寥寥数字,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口:
“祖父病危,速归。—— 村委”
我叫陈川,十八岁,今年刚高中毕业。原本,我应该在城里等待高考放榜,憧憬着大学生活,彻底离开那个封闭、落后的陈家坳。可这封电报,像一条看不见的绳索,把我硬生生地拽回了来路。
祖父陈老庚,是陈家坳,乃至附近几个村子都知名的“阴阳先生”。谁家迁坟看风水,小孩受了惊吓,乃至做了怪梦,都会提上两包点心、半斤白糖来找他。在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,家里那间总弥漫着草药和香火味的堂屋,总是人来人往。
可我,打心眼里抵触这个。
我读了十几年书,课本上教的是科学,是唯物主义。我觉得祖父那一套,不过是唬弄乡下人的封建迷信。为这个,我没少跟他顶嘴。我记得最后一次离家前,我还信誓旦旦地对他说:“爷,等我考上大学,在城里立住脚,接您去享福。别再弄这些神神鬼鬼的了。”
祖父当时只是用那双看透了无数世事的、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望着我,吧嗒着旱烟袋,幽幽叹了口气:“川娃子,有些事,由不得人呐。咱老陈家的担子,迟早得落在你肩上。”
当时我只觉得他是老糊涂,冥顽不化。可现在,这封电报,让那句“由不得人”像咒语一样在我脑子里回响。
火车“哐当”一声,驶入一条隧道,世界骤然一片黑暗。喧闹的车厢暂时安静了些许,只有铁轨的轰鸣被隧道壁放大,震耳欲聋。就在这短暂的黑暗中,我忽然感到一股没来由的寒意,顺着脊椎爬上来,激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明明是三伏天,这寒意却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。
黑暗中,我似乎感觉到有一道视线,黏在我的后背上,冰冷,不带一丝活气。我猛地回头,车厢连接处昏暗的灯光下,只有挤在一起的旅客模糊的轮廓,分不清谁在看谁。
是错觉吗?还是因为心事太重?
几秒钟后,火车冲出了隧道,刺眼的阳光重新洒满车厢。那股寒意和被注视的感觉也瞬间消失了,仿佛只是我的幻觉。我甩甩头,暗自嘲笑自己:陈川啊陈川,读了几年书,怎么也变得疑神疑鬼了。
傍晚时分,火车终于喘着粗气,停靠在了县城破旧的小站。我拎着简单的行李,挤下火车,又辗转找到了一辆通往陈家坳方向的拖拉机。开拖拉机的师傅认识我,咧着嘴打招呼:“是川娃子啊?放假回来了?听说你爷病了,快回去看看吧!”
拖拉机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,扬起漫天尘土。路两边的白杨树哗哗作响,远处的村庄己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。熟悉的多土气息扑面而来,可我的心却沉甸甸的,没有一丝归乡的喜悦。
天彻底黑透时,我终于看到了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。夏日里,它本该枝繁叶茂,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行走的阴阳先生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,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但此刻,在朦胧的月色下,我却觉得它黑影幢幢,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……死气。树下似乎站着一个人影,影影绰绰的,看不真切。
拖拉机在村口停下,我道了声谢,跳下车,朝着老槐树走去。离得近了,才看清树下空无一人,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。
“眼花了?”我嘀咕着,心里那点不安却越发浓重。
我加快脚步,朝着村东头那栋熟悉的土坯院墙走去。院门虚掩着,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。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院子里静悄悄的,只有几只晚归的鸡在角落里趴着。
“爷?妈?我回来了!”我喊了一声。
堂屋的门帘被掀开,母亲红着眼圈走了出来,看到我,声音带着哽咽:“小川,你可算回来了!快,快去看看你爷!”
我扔下行李,几步冲进堂屋。屋里那股熟悉的草药味更浓了,还混杂着一种……难以形容的、像是东西霉烂的沉闷气息。祖父就躺在他那张旧木板床上,脸色蜡黄,双眼紧闭,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。
才半年不见,他仿佛一下老了二十岁,瘦脱了形。
“怎么会病得这么重?请大夫看了吗?”我急切地问。
“请了,公社的、县里的都请了。”母亲抹着眼泪,“可都查不出是啥毛病,就说身子虚,油尽灯枯了。可你爷他前几天还好好的,还能给人看事儿呢……”
就在这时,祖父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,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。我赶紧上前,扶住他,轻轻拍着他的背。他枯瘦的手猛地抓住我的手腕,力气大得惊人。
他睁开了眼睛,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,此刻却亮得吓人,首勾勾地盯着我,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我读不懂的急切。
“川……川娃子……”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,“回……回来了好……抽屉……堂屋抽屉……罗盘……拿出来……护身……”
他的话断断续续,气息微弱。
“爷,您别急,慢慢说,什么罗盘?”我俯下身,贴近他。
祖父的手抓得更紧了,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。他凑到我耳边,用尽最后的力气,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:
“它……它来了……跟着你……回来的……小心……槐……槐树下……”
话音未落,他抓着我手腕的力量骤然消失,头一歪,又昏死过去,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。
“爷!”
我心头巨震,浑身冰凉。槐树下?难道我刚才在村口看到的不是眼花?
而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,祖父刚才说——“它”跟着我回来了?
“它”是什么?
我猛地回头,望向洞开的堂屋大门。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乡村黑夜,晚风吹过,院里的老榆树发出呜呜的声响,像极了低泣。
那一刻,我知道,我熟悉的世界,从我踏下火车的那一刻起,就己经彻底改变了。某种冰冷、诡异、超出我理解的东西,己经悄无声息地缠上了我。
故事的序幕,由这夏夜里的第一阵阴风,猛然揭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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