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莲的坟头土还没干透，村里关于“小陈先生能耐大、连几十年的水鬼都能送走”的闲话就己经像长了脚，钻遍了陈家坳的每个角落。面对那些带着敬畏和探究的目光，我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，心里却清楚，这事儿能成，八成靠的是祖父藏在帛书里的法子，还有那么一点侥幸。
侥幸，是最靠不住的东西。
把最后一把安神的草药塞进灶膛，看着火舌舔舐着干枯的叶片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，我搓了搓手指，上面还残留着昨夜刻写阴沉木时，被自己咬破的伤口传来的隐隐刺痛。那痛感很实在，提醒着我，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。
安葬了小莲，井口的寒气是散了，可我心里头那疙瘩，却越结越硬。祖父留下的那几本册子，特别是那本《地脉堪舆诀》，像块烧红的烙铁，烫得我坐立不安。那页关于“移花接木”的朱砂批注，根本不是随意写就，它精准得可怕，像是早就料定了会有小莲这么一桩事，等着我去翻开它。
这念头让我后脊梁一阵发麻。爷他……到底算计到了哪一步？
白天帮着老支书干了点零碎活计，整个人却像是丢了魂，脑子里反复都是那帛书上的字句，还有批注里提到的“村口老槐”。那棵槐树，自从我挖出东西、又用了它的阴沉木后，在我感觉里，就再也不是一棵普通的树了。它像个沉默的活物，杵在村口，日夜不停地散发着一种……引而不发的恶意。
好不容易熬到日头西沉，家家户户升起炊烟，我胡乱扒了几口饭，就一头钻回了老支书给我隔出来的那间小屋。煤油灯的光晕昏黄，勉强照亮炕桌上一小片地方。我深吸一口气，像是要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，把门闩轻轻插上。
再次掏出那个油布包，解开时，手指尖有点不听使唤地发颤。油布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泥土、霉味和某种陈旧纸张的特殊气味，闻着让人心头发沉。我把那几本册子一本本摊开，特别是那本《地脉堪舆诀》，小心翼翼地翻到有朱砂批注的那一页。
煤油灯的光线下，那些朱砂小字红得有些刺眼。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啃着，不只是看“移花接木”那一段，而是把前后几页，凡是祖父留下的笔迹，都翻来覆去地看。有些字迹因为年代久远己经模糊，需要凑到灯下才能勉强辨认。
“呼……”我吐出一口浊气，揉了揉发涩的眼睛。大部分内容还是艰深晦涩，讲的是地脉走向、气场流转，跟我经历的这些鬼鬼神神似乎隔着一层。但祖父的批注，就像是在这层理论的厚茧上，钻出了几个透气的孔，首指血淋淋的现实。
比如，在一段论述“地穴聚阴”的文字旁边，祖父用朱笔写道：“槐者，木中之鬼，性极阴。百年以上老槐，其根系盘踞之处，易成阴穴，滋养邪秽。若见槐叶无风自落，夜半闻树下有异响，则其下所镇之物恐有异动，需万分警惕。”
槐叶无风自落？夜半异响？我猛地想起挖出帛书前那晚，老槐树下那诡异的、像是很多人低声说话的动静，还有簌簌掉落的叶子……汗毛瞬间立了起来。爷他连这个都写进去了？这根本不是推测，这他妈是预告！
我像是着了魔，手指顺着书页往下滑，心跳得咚咚响。又看到一段关于“法器通灵”的论述旁，祖父批注：“吾家祖传罗盘，非仅辨方位，更能感应阴阳煞气。然煞气过炽，或遇大凶之物，罗盘或显异象，如指针疯转、盘体发热、甚或……浮现血纹。见此异状，当速退，不可迟疑！”
浮现血纹？我下意识摸向怀里贴身放着的罗盘，冰凉的铜壳让我打了个激灵。目前为止，它只是颤动、发凉，还没到“浮现血纹”的地步。可这描述，光是看着，就让人心底冒寒气。这罗盘，不光是工具，还是个催命符？
越看，心越往下沉。这薄薄的几本册子，哪里是什么风水心得，分明是一本用血和命换来的、关于我们家如何与这些邪门玩意儿打交道，以及如何在这个过程中尽量活下去的生存手册！而手册里反复提及、无法绕开的中心，就是村口那棵要命的老槐树！
我必须知道更多！关于槐树，关于它下面到底镇着什么，关于怎么对付它！
目光锁定在《地脉堪舆诀》最后几页。那里有几段文字显得格外古奥，用的甚至是另一种更古老的字体，像是从别的更老的典籍里抄录过来的。我屏住呼吸，凑到灯下，几乎把脸贴到纸上，努力辨认。
就在我全神贯注，试图破解一段关于“煞灵本源”的艰涩描述时，异变陡生！
毫无征兆地，我右手中指上那个结痂的伤口，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！像是被烧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！痛得我“嘶”地倒抽一口冷气，差点把书扔出去。
紧接着，我感觉到一股阴寒的气流，仿佛从书页本身渗透出来，顺着我触碰纸张的指尖，猛地钻进了我的身体！那感觉，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，沿着手臂的血管急速上窜！
与此同时，炕桌上那盏煤油灯的灯苗，毫无征兆地“噗”地一声，缩成了黄豆大小的一点幽绿火苗，眼看就要熄灭！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，只剩下那点绿光，映得书页上的字迹都扭曲变形，仿佛活了过来！
我怀里的罗盘像是被扔进火炉一样骤然变得滚烫！烫得我胸口皮肤一阵刺痛！我慌忙把它掏出来，只见罗盘的指针己经不是颤动了，而是在盘面上疯狂地、毫无规律地乱转，划出一道道令人心悸的弧线！更可怕的是，在幽绿的灯光下，罗盘天池周围的盘面上，竟然隐隐浮现出几道细如发丝的、暗红色的纹路！
血纹！祖父批注里提到的血纹！
我吓得魂飞魄散，脑子里一片空白，只有一个念头：松开书！我拼命想甩开那本《地脉堪舆诀》，但我的手指像是被无形的胶水粘在了书页上，那股阴寒的气流还在不断往我体内钻，带着一种强烈的、想要吞噬掉我意识的恶意！
这帛书……它在反噬！它不想让我看到后面的内容！
“呃啊……”我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，感觉自己的阳气像是开闸的洪水，被那书页疯狂抽取。视线开始模糊，耳边嗡嗡作响，那晚在老槐树下被煞气侵蚀的冰冷和绝望感，再次席卷而来！
就在我意识快要被拖入黑暗的瞬间，我左手胡乱地在炕桌上摸索，猛地抓到了一个硬物——是老支书那支笔杆暗红的旧毛笔！
求生的本能让我不顾一切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将毛笔狠狠扎向那本仿佛活过来的邪书！
笔尖触碰到书页的刹那，我感觉扎中的不是纸，而是一块坚韧的皮革，甚至听到了类似皮革撕裂的“嗤啦”一声轻响！那股钻入体内的阴寒气流猛地一滞！
与此同时，粘着我手指的无形力量消失了。我像虚脱一样瘫倒在炕上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浑身被冷汗浸透。《地脉堪舆诀》掉落在炕沿，书页合拢，恢复了死寂。煤油灯的火焰也猛地蹿高，恢复了正常的橘黄色，只是比之前黯淡了许多。
罗盘不再滚烫，血纹也消失了，指针无力地垂落着。
我躺在炕上，过了好久，心跳才慢慢平复。抬起右手，中指的伤口周围，泛起了一圈不正常的青黑色。
我盯着那本安静躺着的《地脉堪舆诀》，心底涌起的不是后怕，而是一股寒意。这帛书里藏着的秘密，比我想象的还要凶险。它不仅仅是指南，它本身，就可能是一个陷阱，或者说，是一道需要付出代价才能开启的门。
而刚才那一瞬间，我似乎在那些古老字句的间隙，惊鸿一瞥地看到了几个字眼……“契约”、“反哺”、“代價”……
它们是什么意思？和槐树下那东西有关吗？
我知道，我触碰到核心的边缘了。但下一次，我还能这么侥幸吗？
窗外，夜风吹过，老槐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，这一次，听起来格外像是冷笑。
（第廿西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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