帛书合拢在炕沿,像一头蛰伏的兽,安静,却散发着无形的压力。我瘫在炕上,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,右手中指那圈青黑色迟迟不散,像给这指头套上了一个不祥的烙印。胸口被罗盘烫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,刚才那血纹浮现、灯苗转绿的恐怖景象,刀子一样刻在脑子里。
爷留下的这东西,根本不是书,是个活阎王。它给你指条明路,转头就可能把你生吞活剥。
我不敢再轻易去碰那本《地脉堪舆诀》,至少不敢再像刚才那样,不知死活地往那些最晦涩的古字眼里钻。但“契约”、“反哺”、“代价”这几个词,像钻进肉里的刺,不动也疼,时时刻刻提醒我,老槐树底下拴着的东西,恐怕比单纯的凶煞更复杂,更邪性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过得浑浑噩噩。白天跟着下地,手里干着活,眼睛总忍不住往村口老槐树那边瞟。那树看着和往常没什么两样,枝叶在风里晃着,可在我眼里,它每晃动一下,都像是在冲我招手,又像是在无声地威胁。晚上回到小屋,煤油灯都不敢挑太亮,那几本帛书就放在炕头,用块旧蓝布盖着,可我总觉得布底下有眼睛在盯着我。
老支书看出我心神不宁,饭桌上多了句嘴:“川娃子,魂儿让鬼叼走了?咋整天耷拉着脑袋?”
我扒拉着碗里的糊糊,含混地应了声:“没,就是……上次井里那事,有点后怕。”
老支书咂咂嘴里的旱烟,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下:“后怕?我看你是碰上更缠手的东西了吧。”他没点破,但话里的意思明白得很。在这村里,什么事都瞒不过他那双老眼。
我低下头,没吭声。
“有些事儿,急不来。”老支书吐出口烟圈,慢悠悠地说,“咱这地界儿,老辈子传下来的邪乎事多了去了,光靠硬碰硬,十条命也不够填。有时候,得多听听老话,走走老路。”
“老路?”我抬起头。
老支书用烟袋锅子敲了敲炕沿:“听说过‘鬼市’没?”
鬼市?我心里一动。祖父的杂记里好像提过几笔,说是某些特殊时辰、特殊地界,会有阴阳交汇的集市,活人死人,甚至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,都会在那里交易,各取所需。但记载极其简略,更像是一种传闻。
“那不是……哄小孩的故事么?”我试探着问。
“故事?”老支书嗤笑一声,压低了声音,“早些年,我跟你爷跑江湖的时候,跟着一个老辈人,去过一回。就在北边老林子深处,一个叫‘三岔口’的废驿站边上,逢五的日子,后半夜。”
他眼神飘忽,像是陷入了回忆:“那地方,邪性。去的人都不点灯,黑影幢幢的,交易的东西也古怪,有卖古旧冥器的,有求稀奇药材的,甚至……有打听消息、寻仇觅踪的。那里头,真真假假,虚虚实实,一句话说错,可能就回不来了。”
我听得后背发凉,但心里那点念头却被勾了起来。鬼市……如果真有这种地方,会不会有人知道“契约”、“反哺”是什么?会不会有解决槐树麻烦的线索?
“现在……还有吗?”我的声音有点干。
老支书摇摇头:“说不准。那地方,时有时无,去的人也得靠缘分和胆量。而且……”他深深看了我一眼,“那地方的东西,不好拿,代价……不小。”
代价。又是代价。
我沉默了。刚从那要命的帛书里捡回半条命,又要去闯一个听起来更没谱的龙潭虎穴?
可不去,难道就这么干等着?等着槐树下那东西哪天彻底醒过来?等着那本帛书下次首接要了我的命?
夜里,我躺在炕上,翻来覆去烙饼。窗户纸透进点惨淡的月光,照在盖着蓝布的帛书上,那轮廓看起来像个缩着的人。右手的伤口隐隐作痛,提醒着我时间的紧迫。
鬼市。三岔口。逢五。
今天好像是……初三。还有两天。
一股混合着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冲动,在我胸腔里翻腾。爷走了,留下这么个烂摊子。老支书年纪大了,指望不上。村里其他人,更是懵然不知。能靠的,只有我自己。鬼市再险,好歹是条路,总比坐以待毙强。
我猛地坐起身,掀开蓝布,小心翼翼地避开《地脉堪舆诀》,翻出另外几本杂记和老支书的手札。煤油灯下,我像筛沙子一样,仔细查找所有关于“鬼市”、“三岔口”、“交易禁忌”的只言片语。
字里行间,拼凑出的信息让我心惊肉跳:去鬼市,不能穿新衣,不能带利刃,不能大声喧哗,交易时不能看对方眼睛,更不能问来历……最重要的,用来交易的东西,可以是金银,但更受欢迎的,是带有“生气”或“灵性”的物件,或是……承诺。
承诺?什么样的承诺?我打了个寒颤。
天快亮的时候,我才合上眼,脑子里乱糟糟的。去,还是不去?
鸡叫头遍的时候,我爬下炕,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枚一首沉默的“镇魂铃”,又看了看那支笔杆暗红的毛笔。最后,我的目光落在墙角一个破旧的帆布包上。
去他娘的!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!
我得去三岔口看看。就算找不到答案,也得知道,这潭水到底有多深。
两天后,就是逢五。我得准备点“硬通货”了。
(第廿五章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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