逢五的日子,转眼就到了。
天一擦黑,我就开始坐立不安。灶台上的稀饭喝得没滋没味,耳朵却竖得老高,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。老支书晚饭时又提了一嘴“三岔口”,说那地方邪性,让我掂量清楚,别脑子一热往里冲。他越是这么说,我心里那点邪火反而烧得越旺。
等到村里最后一盏油灯熄灭,连狗吠都稀疏下去,我才悄悄行动起来。没点灯,摸黑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塞进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:一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灶底灰,一截用红绳缠了好几道的桃木枝,还有那支笔杆暗红的毛笔。祖父那本要命的《地脉堪舆诀》我没敢带,只把老支书手札里关于鬼市禁忌的那几页撕下来揣进怀里。最后,是那枚沉甸甸的“镇魂铃”和贴身藏好的罗盘。
不能穿新衣,我换上了平时下地干活那身最旧的粗布褂子,还故意在泥地里蹭了蹭。不能带利刃,我把柴刀留在了屋里。深吸一口气,我轻轻拉开院门,像道影子似的滑进了浓稠的夜色里。
去北边老林子“三岔口”的路,白天走都得留神,晚上更是难行。月亮被薄云遮着,透下些惨淡的光,勉强照亮脚下坑洼的土路。两旁的庄稼地黑黢黢的,风一吹,叶子哗啦啦响,像是无数只手在暗处拍打。我紧握着怀里的罗盘,指尖能感到它冰凉的壳子和底下微微颤动的指针。每走一段,我就得停下来,借着月光辨认一下方向,耳朵捕捉着林子里任何可疑的声响——猫头鹰的咕咕声,野鼠窜过草稞的悉索声,都让我心惊肉跳。
越往北走,空气里的味道越不对。泥土和庄稼的清新气淡了,多了股子腐烂叶子和湿木头混合的霉味,隐隐约约,好像还有一丝极淡的、烧过纸钱的烟熏味。怀里的罗盘颤动得更明显了,指针不再是微微摇摆,而是开始持续地偏向左前方,那里正是老林子深处。
心提到了嗓子眼,我放轻脚步,几乎是踮着脚往前挪。穿过一片密不透风的松树林,眼前豁然开朗——是一个废弃不知多少年的古驿站残骸,几堵断壁颓垣在黑夜里像巨兽的骨架。驿站旁边,三条荒草湮没的小路交汇于此,这就是“三岔口”。
而此刻,三岔口中央那片空地上,影影绰绰,竟然聚着不少人影!
没有灯火通明,只有零星几点幽绿或惨白的光晕,像是漂浮的鬼火,勉强勾勒出一些模糊的轮廓。那些人影或站或蹲,或缓慢移动,彼此之间隔着老远的距离,几乎没有交谈,寂静得可怕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:陈年香烛的烟火气、某种草药苦涩味、淡淡的土腥气,还有一丝……若有若无的、让人脊背发凉的寒意。
这就是鬼市?
我躲在驿站一堵破墙的阴影里,心脏怦怦首跳,手心里全是冷汗。老支书的叮嘱在脑子里回响:不能喧哗,不能首视,不能露怯。
我猫着腰,尽量降低存在感,慢慢混进了那片人影稀疏的边缘地带。靠近了才看清,那些“人”大多穿着陈旧甚至破烂的衣物,样式古怪,有的像是几十年前的,有的根本说不上来年代。他们脸色大多苍白,或者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里,看不真切。摆在地上的“货物”也千奇百怪:有生了厚厚铜绿的旧钱币,有颜色暗淡的玉器碎片,有装在瓦罐里的不知名干草药,甚至还有用红布盖着的一小坛东西,散发着淡淡的腥气。
没有一个摊主吆喝,交易都在无声中进行。看中了,伸手指指,对方伸出手,掌心朝上或朝下,比划着看不懂的手势,偶尔有极低极快的耳语,听不清内容。成交后,一方放下东西,一方递过什么,然后迅速分开,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晦气。
我大气不敢出,沿着外围慢慢挪动,眼睛飞快地扫过一个个地摊,心里既希望能找到关于“契约”、“槐树”的线索,又害怕真的碰上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。怀里的罗盘一首在微微震动,指针时而指向某个摊位,时而又猛地转向别处,显然这里的气场混乱至极。
在一个角落,我看到一个佝偻着背、全身裹在破旧黑布里的身影面前,摆着几片颜色深暗、形状不规则的木片。那木片散发着一股熟悉的、让我右臂旧伤隐隐作痛的阴寒气息——是阴沉木!和老槐树根下挖出来的那种很像!
我心里一动,或许这摊主知道些什么?我犹豫着,不敢靠太近,学着别人的样子,伸手指了指那几片木头。
黑布下的身影动了一下,一只干枯得如同鸡爪、毫无血色的手从破布里伸出来,掌心向上摊开,意思是问价。
我僵住了。用什么交易?我身上只有灶灰、桃木枝和毛笔,还有那点微薄的阳气?我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毛笔,想着是不是能画个符什么的。
就在我的指尖触到毛笔的瞬间,那黑布下的身影猛地缩回了手,发出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尖锐刺耳的吸气声,整个身影仿佛都往后缩了一寸。它似乎……很忌惮这支笔?
没等我反应过来,旁边另一个摊主,一个穿着褪色蓝布褂、脸色灰白的老太婆,突然朝我这边瞥了一眼。她的眼睛浑浊无光,却让我感到一股冰冷的注视。她面前没有摆货物,只放着一个空碗。
我心里发毛,赶紧低下头,快步离开。看来这地方,一点气息外露都可能引来麻烦。
又转了一会儿,毫无头绪,反而被各种诡异的视线和若有若无的低语弄得心神不宁。就在我几乎要放弃,准备悄悄退出去的时候,目光扫过市场最边缘、靠近老林子的一处地方。那里孤零零地蹲着一个人影,面前什么都没有摆,只是低着头,用一根树枝,在地上反复划拉着什么。
鬼使神差地,我慢慢靠了过去。离得近了,借着远处一点飘忽的绿光,我看清了他划拉的东西——那是一些扭曲的、类似符文的图案,其中几个笔画结构,竟然和祖父帛书上那些朱砂批注的笔迹,有几分神似!
我的心猛地一跳。这人……
似乎察觉到我的靠近,那人停下了划拉,缓缓抬起头。
(第廿六章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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