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抬起头，一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，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。看不清具体五官，只能隐约感觉皮肤干瘪，皱纹深刻，像是一张被揉皱后又勉强抚平的旧牛皮纸。最让人心里发毛的是他的眼睛，没有寻常老人的浑浊，也没有鬼市里其他“人”那种死气沉沉的灰白，而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，看久了仿佛能把人的魂儿吸进去。
他没说话，只是用那双“黑洞”静静地对着我。地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符文，在惨淡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，微微扭动着。
我喉咙发紧，手心湿漉漉的全是冷汗。怀里的罗盘贴肉放着，能感到它冰凉的盘面下，指针在轻微地、持续地震颤，方向正对着眼前这个神秘人。这不是指向阴邪之物的剧烈狂抖，而是一种更诡异的、带着某种韵律的轻颤，像是……共鸣？
僵持了几秒钟，我硬着头皮，学着之前看到的交易方式，伸手指了指地上那些符文，然后摊开手掌，示意我想知道含义。
那人依旧沉默，黑洞般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，然后缓缓低下头，干枯得像老树根的手指重新捡起那根树枝，在刚才的符文旁边，又慢慢划拉起来。
这一次，他写的不是符文，而是几个歪歪扭扭、但勉强能辨认的字：
“欲知因果，需问米婆。”
问米婆？我心里咯噔一下。这是南方一些地方对灵媒的称呼，据说能通过撒米请神、问卜吉凶，甚至与亡魂沟通。这鬼市里，竟然还有这等人物？
他写完，树枝在“米婆”二字上轻轻点了点，然后手一松，树枝落地。接着，他抬起手，指向鬼市更深处、靠近老林子黑暗边缘的一个方向。那里，隐约能看到一个极其低矮、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小窝棚，棚口挂着一片破旧的黑布帘子，纹丝不动，像一张等待吞噬什么的嘴。
指完方向，他便不再看我，重新低下头，恢复了之前那种面对地面、对外界毫无反应的姿态，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。
我站在原地，心里天人交战。去，还是不去？这问米婆是解开符文的关键，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？地上这人神秘莫测，他的话能信几分？
可是，“因果”二字，像钩子一样勾住了我。槐树的因果，小莲的因果，我们陈家的因果……这些谜团像乱麻一样缠着我，任何一点可能的线索，都值得冒险。
我深吸一口带着霉味和阴冷的空气，对着那低头不语的神秘人微微颔首，算是谢过，然后紧了紧身上的旧褂子，迈步朝他指的方向走去。
越往那边走，周围的光线越暗，那些零星漂浮的鬼火似乎都刻意避开了这片区域。脚下的荒草越来越高，几乎没过膝盖，踩上去软绵绵的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，在死寂的环境里格外刺耳。怀里的罗盘震颤得更明显了，一股不同于之前阴寒的、带着陈腐香火气的味道从窝棚方向飘来。
走到窝棚前，那黑布帘子垂着，看不清里面。我犹豫了一下，没敢首接掀帘子，而是低声对着里面说了一句：“请问，米婆在吗？”
里面静悄悄的，没有任何回应。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声音，以及远处鬼市传来的、模糊不清的低语。
我等了几秒，心一横，伸手轻轻撩开了黑布帘子的一角。
窝棚里极其狭小昏暗，没有灯，只有棚顶缝隙漏下的一点惨淡月光。一个佝偻得几乎对折的老太婆，背对着我，坐在一个低矮的草垫上。她头发稀疏花白，用一根木簪胡乱挽着，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、打满补丁的深色粗布衣。她面前摆着一个黑陶碗，碗里盛着大半碗白米，米粒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。
似乎察觉到我的到来，她极其缓慢地、发出骨骼摩擦的“嘎吱”声，转过了身。
她的脸比外面那个神秘人更清晰，但也更恐怖。整张脸布满深如刀刻的皱纹，眼皮耷拉着，几乎看不见眼球，只有两条细缝。但当她“看”向我时，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锁定了我。她的嘴巴瘪着，没有牙齿，像一道干裂的缝。
“后生……想问什么？”她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用砂纸摩擦喉咙，语速慢得让人心焦。
我稳了稳心神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：“想问几个符文的含义，还有……一段因果。”我没敢首接提槐树和契约，怕犯了什么忌讳。
米婆那两条眼缝似乎微微动了一下。她伸出枯柴般、指甲缝里满是污垢的手，在黑陶碗里抓起一把米，然后手腕一抖，米粒簌簌落下，在碗里和地上铺开成杂乱无章的一片。
她低下头，用几乎贴到米粒上的眼睛“看”着那些散落的米，久久不语。窝棚里只剩下她粗重而缓慢的呼吸声，以及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。
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，她才缓缓抬起头，那双细缝再次“看向”我，嘶哑地说：
“符文……关联……水底沉冤，槐下旧契……”
我的心脏猛地一缩！她果然知道！
“旧契……内容为何？如何化解？”我急忙追问。
米婆又抓起一把米，撒下。这一次，她“看”的时间更久，身体甚至开始微微颤抖，喉咙里发出一种像是被扼住脖子的嗬嗬声。
“契……以血脉为引……镇……亦养……”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断续、艰难，“化解……需……根源之物……或……同源之血……破……”
血脉为引？镇亦养？这难道就是“反哺”的意思？用我们陈家的血，既镇压那槐树下的东西，也在滋养它？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。
“根源之物是什么？同源之血……是指我的血吗？”我声音发颤。
米婆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，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她第三次抓起米，这一次，米粒在她手中仿佛重若千钧，她撒米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而扭曲。
米粒落定。她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抽气，整个人向后仰倒，靠在窝棚的草壁上，胸口剧烈起伏。
“不……不可说……有大恐怖……阻……”她嘶哑地挤出几个字，那双细缝般的眼睛里，竟然流下两行浑浊的液体，不知是泪还是别的什么。
“它……醒了……在看着……快……走！”
最后两个字，她几乎是拼尽全力吼出来的，虽然声音依旧嘶哑，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惧！
与此同时，我怀里的罗盘猛地一震，变得滚烫！指针疯狂地指向……窝棚之外，老林子深处的黑暗！
我头皮瞬间炸开，不敢再有丝毫停留，对着似乎虚脱的米婆仓促说了一句“多谢”，转身就冲出了窝棚，一头扎进冰冷的夜色里，沿着来路拼命往回跑。
身后，老林子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，有什么东西，真的醒了。
（第廿七章 完）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SUU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