厌胜之法布下后的头两天,夜里确实安稳了些。至少,那些纠缠不休的噩梦没再找上门,能囫囵睡上几个时辰。白天干活,脊梁骨后面那股子针扎似的寒意,好像也淡了点儿。但我心里清楚,这不过是暂时的障眼法,像给一口快沸的锅盖了层薄盖子,底下的滚水还在咕嘟着。
老槐树那边,我白天刻意绕远路走,没敢靠近。远远瞧着,那系了血绳的东南枝没啥异样,树下我埋钱的地方,土色也如常。可心里总悬着块石头,落不了地。右手中指那圈青黑,麻痒感轻了,但颜色好像更深了些,像浸了墨。
这天后晌,我刚撂下锄头,准备回老支书家喝口水,村西头的快嘴婶子又风风火火地找来了,脸上还是那副混合着惊慌和猎奇的表情。
“小陈先生!不好了不好了!又出怪事了!”她拍着大腿,声音尖得刺耳。
我心里咯噔一下,面上还得强装镇定:“婶子,慢慢说,咋了?”
“是村南头的老光棍杨瘸子!他家……他家院子后头那棵老榆树底下,夜夜有娃娃哭!”快嘴婶子眼睛瞪得溜圆,“哭得可瘆人了!呜呜咽咽的,还不是一个声儿,像有好几个奶娃子一起哭!杨瘸子吓得都不敢在自家屋睡了,跑去跟邻居挤炕头!”
娃娃哭?老榆树底下?我皱了皱眉。这听着不像槐树那边的事,但在这节骨眼上,任何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肉跳。
“是不是谁家猫叫春?或者黄皮子闹窝?”我试着往寻常里猜。
“不是!绝对不是!”快嘴婶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,“杨瘸子说了,那哭声真真儿的,就是小奶娃的声气,哭得人心慌!而且就他家院子后头有,别处都听不着!邪门得很!”
她凑近些,压低声音,神神秘秘地说:“有人嘀咕,说杨瘸子家那地方,旧社会时候好像是个乱葬岗子,专扔……专扔没足月就夭折的娃娃……”
我心里一沉。婴灵怨,这是最棘手、也最让人心里发酸的一种。没来得及看看这世界就没了,那股子纯阴的怨气,往往格外执拗。
“杨瘸子人呢?”我问。
“在他邻居家躲着呢,吓破胆了!”
我叹了口气。这事儿,没法不管。且不说乡里乡亲,单是“婴灵夜啼”这事儿本身,就透着不祥。万一怨气积聚,波及开来,又是麻烦。再者,我也存了点私心,想看看这新冒出来的诡事,跟老槐树那边有没有什么看不见的牵连。
跟着快嘴婶子来到村南头。杨瘸子家那两间破土房孤零零的,院墙塌了半截。他邻居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,见我来,连忙引我到屋后。那棵老榆树枝叶繁茂,树下杂草丛生,一股土腥气混着点说不清的霉味。此刻天色尚早,夕阳余晖照过来,倒不觉得阴森,但一想到夜里娃娃的哭声,这地方怎么看怎么别扭。
杨瘸子蹲在邻居家门槛上,脸色蜡黄,眼神发首,嘴里念念叨叨:“作孽啊……真作孽啊……我没干过亏心事啊……”
我没急着上前询问,而是绕着那棵老榆树慢慢走了一圈。树很老了,树干粗壮,要两人合抱,树皮皲裂,爬满了青苔。我悄悄掏出怀里的罗盘,指针微微晃动,指向榆树根部方向,但颤动的幅度不大,不像之前感应到凶煞那般剧烈,更像是一种阴郁的、纠缠不散的气息。
走到树根背阴的一面,我蹲下身,仔细查看地面的泥土和杂草。泥土有些,杂草有被轻微踩踏或滚压的痕迹,不是很明显。我用手指捻起一点土,放在鼻尖闻了闻,除了土腥,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、若有若无的腥甜气,不像血腥,倒像是……某种草药腐烂的味道?
“杨叔,”我走到杨瘸子跟前,放缓声音问,“您仔细想想,除了听见哭声,最近有没有在树底下看见什么特别的东西?或者,家里有没有发生别的怪事?”
杨瘸子抬起浑浊的眼,想了半天,才哆哆嗦嗦地说:“东西……没啥东西……就是……就是前几天,我家的老母鸡,在树根那儿刨食,刨出来个……个烂了一半的木头小人儿,雕得歪歪扭扭的,看着怪膈应人,让我给扔河沟里了。”
木头小人儿?我心里一动。这听起来,可不像自然形成的。
“还有呢?”我追问。
“还有……就是睡不踏实,老觉得有娃娃在我窗户根底下爬,指甲刮得窗户纸嗤啦嗤啦响……”杨瘸子说着,浑身一激灵。
我心里大概有了点数。这恐怕不是简单的婴灵作祟,更像是有人利用这个地方的阴气,做了什么手脚,引动了地下的残灵。那个被刨出来的木头小人,很可能就是媒介。
天黑透了,我让杨瘸子和他邻居都回屋,关紧门窗,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。我自己则留在院外,找了个背风的草垛子靠着,准备守一夜。
夜色渐深,西周寂静下来,只有风吹过庄稼地的沙沙声。月亮被云层遮住,光线昏暗。我紧握着那支毛笔,罗盘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。
子时刚过,那股熟悉的阴冷气息开始从老榆树方向弥漫开来。紧接着,一阵极其细微、却清晰可辨的婴儿啼哭声,真的响了起来!
呜哇……呜哇……声音断断续续,时高时低,不止一个!真的像有好几个婴儿在同时哭泣,声音里充满了无助、委屈和一种令人心头发酸的寒意。这哭声不像从树上传来的,更像是首接从地底深处渗出来的。
我屏住呼吸,悄悄探出头,望向榆树底下。昏暗的光线下,树根附近的地面上,似乎有淡淡的、灰白色的雾气在缭绕翻滚。哭声正是从那里传出。
我没有立刻上前,而是仔细观察。哭声虽然瘆人,但怨气似乎并不暴烈,更多的是一种悲伤的滞留感。而且,罗盘的指针虽然指着那个方向,但并没有疯狂跳动,只是持续地、低沉的颤动着。
看来,问题确实出在树下。那个被扔掉的木头小人,很可能是个引子。
等到后半夜,哭声渐渐微弱下去,地上的雾气也散了。我这才站起身,走到老榆树下。借着微弱的天光,我在杨瘸子说的那个位置仔细翻找。果然,在杂草丛中,又找到了几个同样粗糙、被雨水浸泡得发黑的木头小人的残骸,还有几片己经腐烂发霉的、画着红色符咒的布条。
这些东西,绝不是自然存在的。
我把这些秽物小心收集起来,用一张旧黄纸包好。然后,从帆布包里掏出那包灶底灰,绕着老榆树根部撒了一圈,又用毛笔蘸着包里仅存的一点朱砂,在树干上画了一个简单的“安土”符。
做完这些,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。
第二天,我告诉杨瘸子,树下的“脏东西”清理了,夜里应该能睡个安稳觉。但我也提醒他,那地方阴气重,以后尽量少去。至于那些木头小人和符咒的来历,我没多说,只说是些陈年的晦气物件。
杨瘸子千恩万谢,硬塞给我几个鸡蛋。
回到老支书家,我把自己关进小屋,看着桌上那包秽物,心里疑云密布。是谁?为什么要在一个老光棍家后院做这种手脚?是针对杨瘸子?还是……仅仅因为那里阴气重,适合养这种阴秽之物?
我隐隐觉得,这事儿没那么简单。它像是一根突然冒出来的线头,看似与槐树主线无关,但谁又能保证,这纷乱的线头背后,没有连接着同一张黑暗的网呢?
右手中指的青黑印记,忽然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。
(第三十章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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