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耿头那扇破木门在我身后“嘭”地一声关紧，连同他那带着哭腔的、压抑的嘶吼，一起被关在了那间弥漫着霉味和恐惧的土坯房里。我站在明晃晃的日头底下，浑身却一阵阵发冷，手心里攥着的那个粗布包（里面裹着那要命的铜铃铛）像块冰坨子，凉意顺着胳膊首往心口钻。
他那反应，根本不是普通的忌讳，是见了鬼一样的吓破了胆。黑水峪，戊午年，石棺，还有那个“师傅”……这几个词连在一起，像是烧红的烙铁，烫得他魂儿都快飞了。这里面埋着的事，得有多吓人？
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，脚底板像是踩在棉花上，深一脚浅一脚。路过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时候，我没敢抬头看，只觉得那巨大的阴影压下来，比往常更沉，更闷，树枝在风里摇晃的声音，听着都像是冷笑。
回到老支书家那间小屋，我一屁股瘫在炕沿上，后背的伤口撞在炕席上，疼得我龇牙咧嘴，但这疼反而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点。不能这么干耗着。老耿头这条路是断了，可他最后那反应，分明是知道点什么，而且这“点什么”就在那个“师傅”身上。
爷的笔记里只提了句“与师共封之”，连个名号都没留。这师傅会是谁？还在不在世？要是还活着，会在哪儿？
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，目光落在炕桌上那几本摊开的册子上。爷记东西杂，保不齐哪个犄角旮旯里就藏着线索。我深吸一口气，把对黑水峪和石棺的恐惧暂时压下去，重新拿起那些泛黄的纸页，这次不再只看大事记录，连那些看起来像是随手记下的流水账、人名、地名，甚至是一些看不懂的符号，都一个字一个字地抠。
油灯的光线昏黄，纸页上的墨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。我看着爷记录某年某月给哪家看了宅基地，某日某时在哪个山头发现了异象，某位朋友送来什么药材……眼睛看得又干又涩，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。
就在我快要放弃，准备合上一本记录着药材性状和炮制方法的册子时，我的手指停在了一页的边角。那里，用比正文小一号、更潦草的字迹，写着几行像是备忘的话：
“腊月十八，访友不遇。其徒言，师云游，或往‘西十里铺’访‘瘸子’下棋。”
访友不遇？师云游？西十里铺？瘸子？
我的心猛地一跳！爷要去拜访的这位“友”，会不会就是那个“师”？而这位“师”，喜欢去一个叫“西十里铺”的地方，找一个叫“瘸子”的人下棋？
“西十里铺”我知道！是往北走，出了我们县境，邻县的一个大镇子，以前是个热闹的码头，现在虽然没落了，但比我们这穷山沟要繁华得多。至于“瘸子”……这像是个外号。
这条线索太模糊了，像大海捞针。可眼下，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，关于那位可能知道石棺秘密的“师傅”的线索了。老耿头是指望不上了，难道真要跑去西十里铺，漫无目的地打听一个不知道真名、只知道外号叫“瘸子”、可能还喜欢下棋的人？
我盯着那行小字，脑子里两个念头在打架。一个声音说，陈川你疯了吧？为了个没影的线索，跑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？黑水峪那种鬼地方沾上的事，是你能掺和的？另一个声音却在叫嚣，不去怎么办？等着槐树下那东西彻底醒过来？等着这要命的铃铛哪天再招来更邪乎的玩意？爷当年拼了命封住的东西，要是因为我这当孙子的怂了再跑出来，我死了都没脸去见祖宗！
后背上那道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，像是在催促我。
我猛地从炕上站起来，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趟，踩得地面咚咚响。去他娘的！是福不是祸，是祸躲不过！缩在这小山村里也是等死，不如出去闯一闯，说不定真有一线生机！
决心一下，心里反而踏实了点。我开始盘算起来。西十里铺不算近，走路得大半天。我不能空着手去，得带点东西防身。那本《地脉堪舆诀》太扎眼，而且邪性，不能带。老支书的手札得留着。毛笔和朱砂得带上，还有那包所剩不多的灶底灰。最重要的，是那枚铜铃铛……带着它，风险极大，但这玩意儿是唯一的实物线索，说不定那位“师傅”或者“瘸子”能认出它来。
我咬咬牙，还是把用布层层包裹的铃铛塞进了帆布包最底层，隔着一层厚厚的旧衣服，希望它能安分点。
我又从炕席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，里面是爷留给我的、也是家里仅有的几块稍微值钱点的银元。去外面打听事，少不了要花钱。
收拾停当，天己经擦黑了。我找到老支书，只说心里憋闷，想出去走走，顺便去西十里铺看看有没有收购草药的，换点钱贴补家用。老支书用他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盯了我好久，最后叹了口气，没多问，只叮嘱了一句：“外面不太平，万事小心，早点回来。”
第二天天刚蒙蒙亮，我就背上帆布包，揣着干粮和水，悄悄出了村。踏上通往北边的那条土路时，我回头看了一眼笼罩在晨雾里的陈家坳，村口那棵老槐树像个巨大的黑影，沉默地矗立着。
这一去，前路未知，吉凶难料。但我没有退路。
脚下的土路坑坑洼洼，延伸向远处起伏的山峦。西十里铺，瘸子，下棋的师傅……你们，到底知不知道黑水峪石棺的秘密？知不知道这铜铃铛的来历？知不知道……我们陈家，到底惹上了什么？
我握紧了拳头，迈开了步子。
（第卅西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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