筒子楼里那扇紧闭的房门,像块冰冷的铁板,把殡仪馆老头的恐惧和哀求死死关在了里面。我站在昏暗的楼道里,耳朵里还回响着他那句带着哭腔的“城南……老城墙根下……收破烂的独眼龙……”。
独眼龙。又一个外号。西十里铺的瘸子还没摸清底细,这又冒出个独眼龙。这潭水底下,到底沉着多少这样的角色?他们和爷,和黑水峪的石棺,又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?
城南。老城墙根。我念叨着这几个字,走下吱呀作响的楼梯。外面的日头己经升得老高,明晃晃地照在脸上,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气。县城比我们村大多了,街道纵横,人来人往,喧嚣声灌进耳朵里,却让我感觉更加孤立。每个人都行色匆匆,没人知道我这个外乡人怀里揣着一枚能招魂的铃铛,心里装着一段几十年前的恐怖公案。
打听老城墙根不难,县城就那么大点地方。可问起“收破烂的独眼龙”,路人要么摇头,要么眼神里带着点讳莫如深的警惕,摆摆手快步走开。这反应,跟殡仪馆那老头如出一辙。这独眼龙,看来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。
一首磨蹭到下午,我才在一个蹲在街角晒太阳的老乞丐嘴里,抠出点有用的东西。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,指向南边一条污水横流、气味刺鼻的小巷子口,含混不清地说:“往里走……最里头……堆破烂的山后面……有个窝棚……就他了……脾气怪……小心点……”
谢过老乞丐,我捏着鼻子,硬着头皮钻进了那条窄巷。巷子两边是歪斜的破败平房,窗户用木板钉死,墙根下堆满了散发着馊味的垃圾。越往里走,越是荒凉,尽头是一段残破的土坯城墙,墙根下,果然堆着一座真正的“山”——由废铁、破塑料、烂纸板、碎玻璃堆砌成的,足足两人多高的垃圾山,散发着浓烈刺鼻的霉烂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气味。
垃圾山后面,隐约露出一个用破油毡和烂木板搭成的低矮窝棚,像个趴在地上的癞蛤蟆。窝棚门口,挂着一块看不清字迹的破木牌。
就是这儿了。我心跳有点加速,下意识地摸了摸帆布包里的铜铃铛,它依旧冰凉。又感受了一下右手中指那圈青黑,隐隐的麻痒感还在。
我深吸一口气,绕过垃圾山,走到窝棚前。门帘是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厚布。我正要开口,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、撕心裂肺的咳嗽声,咳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。
“有人吗?”我提高声音问。
咳嗽声停了,里面死寂了几秒,然后一个沙哑、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的声音响了起来,带着浓浓的戒备:“谁?”
“是……是殡仪馆的老大爷让我来的。”我斟酌着用词。
里面又沉默了一下,然后门帘“哗啦”一声被从里面掀开一角。一张脸探了出来。
我倒抽一口冷气,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
那张脸,一半还算正常,只是布满皱纹和污垢,显得苍老疲惫。但另一半,从额头到脸颊,布满了纵横交错的、暗红色的狰狞疤痕,像是被火烧过,又像是被什么利爪狠狠挠过。最骇人的是那只左眼,眼皮完全耷拉下来,紧紧闭合,看不到任何缝隙,仿佛里面是空的。只有右眼,一只浑浊不堪、眼白泛黄、瞳孔缩得像针尖的眼睛,正死死地盯着我,那眼神锐利得像钩子,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冰冷和……一丝难以言喻的疯狂。
这就是独眼龙。
他那只独眼在我身上扫了一圈,最后定格在我肩上的帆布包上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,像是冷笑:“老蔫头?哼,那老小子还没死?他让你来找我?什么事?”
他声音里的敌意毫不掩饰。我喉咙发干,硬着头皮说:“想跟您打听点……老早以前的事。关于……戊午年,黑水峪,还有……一口石棺。”
我话音未落,独眼龙那只独眼猛地收缩,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黑点!他脸上的疤痕瞬间扭曲起来,显得更加狰狞可怖。他猛地向前一步,几乎把脸凑到我面前,一股混合着劣质烟草、汗臭和垃圾腐烂味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。
“你是什么人?!”他声音陡然拔高,尖利刺耳,那只独眼里爆射出骇人的凶光,“谁让你打听这个的?!说!”
他干枯如鸡爪的右手猛地抬起,似乎想抓向我,但又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,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。
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心胆俱裂,强忍着没转身逃跑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我……我姓陈……陈老庚……是我爷爷。”
“陈老庚?”独眼龙身体猛地一震,像是被雷劈中,那只独眼里的凶光瞬间被一种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,他死死盯着我的脸,仿佛要从中找出熟悉的影子。他脸上的疤痕剧烈地抽动着,嘴唇哆嗦着,喃喃道:“陈老庚……老庚的孙子……你……你都长这么大了……”
他的语气瞬间变了,从暴怒变成了某种复杂的、带着巨大悲伤和恐惧的情绪。他猛地伸出手,一把抓住我的胳膊,力气大得惊人,几乎要把我的骨头捏碎,不由分说地将我拖进了那个昏暗、气味令人作呕的窝棚里。
“进来!快进来!外面不能说话!”
窝棚里光线极暗,只有一个小窗户透进点光,地上堆满了各种捡来的破烂,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。独眼龙把我按在一个用轮胎做的凳子上,自己则紧张地凑到门帘边,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,那只独眼里充满了警惕,仿佛外面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稍微放松下来,转过身,用那只独眼死死盯着我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颤抖:“老庚……他……他真的走了?”
我点点头,喉咙发紧:“走了有些日子了。”
独眼龙仰起头,闭上那只独眼(他只有一只眼能闭),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的、痛苦的呜咽声,像是在哭,又像是在笑,脸上的疤痕在昏暗光线下扭曲得像一条条蠕动的蜈蚣。
“到底……是怎么回事?戊午年黑水峪,我爷爷和您……”我迫不及待地问。
独眼龙猛地低下头,独眼再次睁开,里面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,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领,几乎是在咆哮,但声音却压得极低,像野兽的嘶吼:“走!快走!离开这!永远别再打听黑水峪的事!那不是你能碰的!那口棺材……那口棺材里的东西……它醒了!它一首在找……找我们这些……当年碰过它的人!”
他猛地扯开自己胸口的破衣服,露出干瘦的胸膛。我惊恐地看到,在他心口的位置,竟然有一个拳头大小的、暗紫色的印记,那印记的形状,像极了一个扭曲的、狞笑的鬼脸!
“看到没有?!这就是代价!老庚用命封住了它,我们这些打下手的,也没一个好下场!我这只眼!老蔫头吓得十几年不敢睡踏实觉!还有其他人……都死了!死得一个比一个惨!”他疯狂地低吼着,唾沫星子溅到我脸上,“你爷爷用命换你平安,你他妈还往这火坑里跳?!滚!赶紧滚!再查下去,下一个死的就是你!”
我被他状若疯癫的样子和胸口那恐怖的鬼脸印记吓得魂飞魄散,浑身冰凉。它醒了?棺材里的东西醒了?它在找当年的人?
难道赵老歪的死,殡仪馆那具戊午年尸体的异动,都跟这个有关?
我还想再问,独眼龙却像驱赶瘟神一样,拼命把我往外推:“走!走啊!别再来了!我就当你没来过!记住,要想活命,就忘了黑水峪,忘了石棺!永远别再碰!”
我被他一掌推出了窝棚,踉跄几步,差点摔倒在垃圾堆里。回头再看,那块脏兮兮的门帘己经落下,里面传来独眼龙压抑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和更加剧烈的咳嗽声。
我站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山前,阳光照在身上,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。独眼龙的话,像一把冰冷的凿子,把我之前所有的猜测和恐惧,凿开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口子。
那口石棺里的东西,醒了。它在追杀当年参与封印的人。
而我,陈老庚的孙子,恐怕……也在它的名单上。
(第卅九章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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