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快亮的时候，山风渐渐小了，那股子萦绕不散的腐臭气也被吹淡了些。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，微弱的光线照进一片狼藉的院子，更显得触目惊心。青石地板上，除了那几滩正在缓慢渗入石缝的粘稠黑水，还有散落的雄黄粉、破碎的符纸，以及打翻的酒坛碎片。
清远师兄强撑着疲惫，开始清理现场。大山师兄则忙着检查观门和院墙有没有被损坏的地方。余师父站在院子中央，蹲下身，用桃木剑的剑尖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其中一滩尚未完全干涸的黑水，眉头紧锁。
我休息了一会儿，感觉力气回来些，也凑了过去。凑近了，那恶臭更是冲鼻，让人几欲作呕。黑水里，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没有完全化解的东西——几片腐烂的布条，几块像是碎骨的硬物，还有一些……亮晶晶的、米粒大小的黑色结晶。
“师父，这些尸傀……”我忍着恶心问道，“怎么会这么多？而且好像……比普通的行尸厉害不少？”
余师父没有立刻回答，他用剑尖挑起一小块黑色结晶，放在鼻尖下闻了闻，脸色更加凝重。“这不是寻常的尸变，是被人用邪法精心炼过的‘煞傀’。”他沉声道，“你看这结晶，是凝聚不散的煞气所化。能炼出这等煞傀，背后之人，道行不浅，而且……心术极邪。”
“煞傀？”我心里一凛，这名字听着就比尸傀更凶。
“嗯。”余师父站起身，目光扫过院墙，“它们目标明确，首扑我白云观，显然是受人驱使。而且，选择在中元节前夜阴气最盛时动手，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，绝非偶然。”
他走到观墙边，仔细查看墙头上被尸傀抓挠过的地方。青砖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，痕迹边缘，竟然也附着着一些极细微的黑色粉末，和那结晶的气息同源。
“清远，”余师父唤道，“你去准备些柚子叶和柏木枝，烧水净地。大山，你把院子彻底清扫一遍，所有残留之物，集中起来，用烈火烧掉，灰烬深埋。”
吩咐完这些，余师父看向我：“川娃子，你随我来。”
我跟着他回到前殿。殿内，长明灯依旧亮着，三清祖师像宝相庄严，似乎刚才门外那场恶斗与它们毫无关系。余师父在蒲团上坐下，示意我也坐下。
“你可知，这些煞傀为何能找到这里？”他问。
我摇摇头，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测，但不敢确定。
余师父叹了口气：“有两种可能。其一，是冲着我这白云观来的。我在此清修多年，难免与一些邪魔外道结下梁子，此次或许是报复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锐利地看向我：“其二，便是冲着你来的。”
我心脏猛地一缩：“冲我？”
“你身负陈家血脉，又怀揣那来历不明的铜铃，自身便是移动的‘明灯’。寻常邪祟或许感应不到，但若有心人稍加推算，或借助某些邪门法器，不难找到你的踪迹。尤其在你动用过血脉之力后，气息更易被捕捉。”
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铜铃铛，它冰凉依旧。难道是因为我用了血画符，才引来了这些煞傀？
“当然，也可能是两者皆有。”余师父缓缓道，“幕后之人，或许既想试探白云观的深浅，也想……顺便除掉你这个变数。”
他的话像一块冰，砸在我心口。我一首以为自己躲进道观就安全了，没想到反而可能连累了观里。
“师父，我……”
余师父摆摆手，打断我的话：“是福不是祸，是祸躲不过。你既入我门墙，我自有护你周全之责。当务之急，是查明这些煞傀的来历，揪出幕后黑手。”
这时，清远师兄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柚子叶水走了进来。余师父接过一碗，递给我：“喝了，驱驱晦气。”
水有点苦，但喝下去，一股暖流从喉咙滑到胃里，身上的寒意确实散了不少。
“清远，”余师父对清远说，“你心思缜密，去看看那些尸傀残留的衣物碎片，可有特殊标记或线索。另外，后山靠近乱葬岗那一带，近日可有异常？”
清远领命去了。大山师兄也进来禀报，说院子清理得差不多了，问那些烧掉的灰烬埋在哪里。
“埋到观后那棵老槐树下，用石灰盖一层。”余师父吩咐道。
老槐树？我愣了一下，白云观后院确实有棵老槐树，枝繁叶茂，平时看着没什么特别。
余师父似乎看出我的疑惑，解释道：“槐树虽性阴，但百年以上老槐，自有灵性，可镇一方水土。以石灰覆之，是防止残存煞气污染地脉。”
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感觉这风水玄学里的门道，真是深似海。
下午，清远师兄回来了，脸色不太好看。他手里拿着几片从尸傀身上脱落的、己经碳化的布片，还有一小撮从后山乱葬岗边缘带来的泥土。
“师父，您看。”清远将布片摊开在桌上，“这布料，不是寻常农家土布，像是……几十年前城里人穿的洋布料子，虽然烂了，但织法细密。还有这泥土……”
他指着那撮泥土：“乱葬岗边上，有很明显的新鲜拖拽痕迹，还有这个。”他从泥土里拣出半个米粒大小、几乎被踩扁的金属扣子，扣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淡的、与煞气结晶同源的气息。
余师父拿起那半枚扣子，仔细端详，眼神越来越冷：“洋布料，金属扣……这些尸傀的前身，恐怕不是附近的农户。还有这炼制手法……”
他沉吟片刻，抬头看向西北方向，那是县城乃至更远省城的方向。“看来，有些沉寂多年的魑魅魍魉，又开始不安分了。或许，和当年黑水峪的事，也脱不了干系。”
黑水峪！又听到这个名字！我心头巨震。这一切，果然还是绕了回去！
“师父，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？”清远担忧地问。
余师父站起身，目光扫过我们：“敌暗我明，不宜妄动。加强观内防护，静观其变。川娃子，”他看向我，“从明日起，你开始随我修习‘静心咒’和‘金光护身诀’，先学自保。清远，你多留意山下的消息，尤其是关于陌生面孔或邪门事件的传闻。大山，观里的安全，你要多上心。”
我们都肃然应下。
我知道，暂时的风波过去了，但更大的阴影，己经笼罩了下来。白云观，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与世无争的平静了。而我，必须尽快变得更强，才能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。
（第西十三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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