煞傀袭击后的几天，白云观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。以前那种闲散恬淡的感觉没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紧张和警惕。院墙根下新撒的香灰掺了朱砂，颜色更深。观门和几处窗户后面，清远师兄又悄悄加贴了几张他新画的“镇宅辟邪符”，符纸上的笔画虬结，看着就让人觉得心安。
大山师兄每天巡夜的次数多了，手里那根桃木棍几乎不离身。他甚至不知从哪弄来一条半大的黑狗，拴在观门附近，说黑狗血能破邪，养着以防万一。那狗凶得很，见生人就呲牙，但对观里人倒是摇尾巴。
变化最大的，是我。
余师父说到做到，第二天就开始教我“静心咒”和“金光护身诀”。静心咒还好，就是一段拗口的经文，要求心无杂念，反复诵念。我心思重，一开始老是走神，脑子里不是尸傀的狰狞模样，就是黑水峪的石棺，念着念着就跑偏了。余师父也不骂我，只是让我一遍遍重来，首到我能勉强静下心来，感受到诵经时体内那股微弱的“气”能随之缓缓流动。
至于“金光护身诀”，那就难多了。这可不是光念咒就行，需要手掐特定的诀印，配合呼吸和观想，引导自身阳气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护。我手笨，诀印老是掐错，观想更是摸不着门道，不是想象出来的金光太散，就是根本聚不起来。练了半天，累得满头大汗，除了觉得手指头有点发热，啥金光也没见着。
余师父看着我笨拙的样子，只是淡淡地说：“修行非一日之功，欲速则不达。心诚则灵，气足自显。”
我知道急不来，只能耐着性子，每天天不亮就起来，对着东边将出未出的日头练习。清远师兄有时会在一旁打坐，偶尔看我实在不得要领，会轻声提点我两句呼吸的节奏。大山师兄则每次看我掐诀，都咧着嘴笑，说我跟耍把式似的，不过笑完了，还是会给我留个最大的红薯。
除了练功，余师父开始让我接触更多基础知识。他拿出一本纸张泛黄、边角都起毛了的《百邪谱》，上面用毛笔绘着各种山精鬼怪、僵尸邪煞的简陋图谱，旁边标注着它们的特性、弱点和常见的应对之法。我看到上面就有“煞傀”的图，描述与那晚来袭的尸傀几乎一致，注明“畏阳火、惧雷音、破其核心煞气可解”。
看着这书，我才明白，爷留给我的那几本帛书，更多是记载凶险法和陈家秘辛，而这种基础的“百科全书”，才是行走江湖的必备。余师父这是在给我打根基。
日子就在这种紧张又充实的节奏中过去。中指上的青黑几乎看不见了，怀里的罗盘也彻底安静下来。但我心里清楚，表面的平静下，暗流一首在涌动。
清远师兄每隔几天就会下山一趟，去附近的村子采购些必需品，顺便打听消息。他回来时说，山下倒也太平，没听说什么特别的怪事。只是有猎户说，最近后山深处，夜里偶尔会听到一种从没听过的怪鸟叫声，凄厉得很。还有人说，在去县城的路上，见过几个穿着打扮不像本地人的陌生面孔，行色匆匆，问路也爱答不理。
这些零碎的消息，听起来没什么，但组合在一起，却让人隐隐不安。余师父听了，只是叮嘱清远再多留意，并未多言。
有一天，我正在后院帮大山师兄劈柴，忽然听到观门外传来一阵喧哗，夹杂着哭喊和哀求声。我们跑出去一看，只见山下一对老夫妇，搀扶着一个用门板抬来的年轻人。那年轻人面色青黑，双目紧闭，牙关紧咬，浑身不停地抽搐，嘴角还流着白沫。
“道长！救命啊！救救我儿子吧！”老妇人见到余师父，扑通一声就跪下了，哭得撕心裂肺，“我儿子前天去后山砍柴，回来就成这样了！郎中看了，说是惊厥，灌了药也不见好，反而越来越厉害！村里老人说……说是撞客了！”
撞客？就是冲撞了邪祟，被附身或者丢了魂。
余师父上前查看，翻开那年轻人的眼皮，只见他眼珠上翻，只剩下眼白，瞳孔缩得像针尖。又摸了摸他的脉搏，时急时缓，紊乱不堪。余师父眉头微蹙，对清远说：“取我银针和安魂香来。”
他让大山帮忙把年轻人抬进一间僻静的厢房，点燃安魂香，烟雾缭绕中，他用银针小心翼翼地刺入年轻人头顶和胸口的几个穴位。每刺一针，那年轻人就剧烈地抽搐一下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。
我在一旁看着，心里揪紧。这症状，看着确实邪性。
施针约莫一炷香的功夫，那年轻人突然“哇”地一声，吐出一大口黑紫色的淤血，然后头一歪，昏睡过去，脸色却渐渐恢复了点红润。
老夫妇千恩万谢。余师父写了个方子，让他们去抓药调理，又送了他们一道折成三角形的护身符。
临走时，余师父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：“老哥，你儿子是在后山哪个地方出的事？”
老农夫想了想，指着西南方向：“好像……是在黑瞎子沟那边，离那个老坟圈子不远。”
黑瞎子沟？老坟圈子？我心里一动，那地方，好像离清远师兄说的猎户听到怪鸟叫的方向不远！
送走那家人，余师父站在观门口，望着西南方，久久不语。晚风吹动他的道袍，背影显得有些萧索。
“师父，那年轻人……”我忍不住问。
“是惊了魂，又染了阴煞之气。”余师父叹了口气，“黑瞎子沟……那地方，早年就不太平。看来，山下的安宁，也快到头了。”
他转身看着我，目光深邃：“川娃子，你的‘金光诀’，还得加紧练。这世道，要乱了。”
我重重地点了点头，握紧了拳头。我知道，留给我的时间，真的不多了。我必须尽快拥有保护自己、甚至保护他人的力量。
夜幕再次降临。道观里很安静，只有大山师兄的鼾声和偶尔的狗吠。我躺在床上，却毫无睡意。指诀，观想，运气……余师父的话，清远带回的消息，那个中邪的年轻人，还有西南方那片黑黢黢的山林……所有的一切，都在我脑子里盘旋。
我摸出怀里那枚冰冷的铜铃铛，它在黑暗中泛着微光。这一次，我没有感到恐惧，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。
该来的，总会来。而这一次，我不会再只是被动地逃跑和害怕了。
（第西十西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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