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父再次陷入了沉睡,或者说,是更深层次的昏迷。他的呼吸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,胸膛上那枚罗盘随着他微弱的呼吸缓缓起伏,磁针依旧固执地指向大门外。
我知道,这次可能真的熬不过去了。他刚才那番话,像是耗尽了生命最后一点灯油,只为给我点亮一盏前行的、却照见无尽深渊的孤灯。
母亲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进来,看到祖父的样子,眼泪又落了下来。她默默地将水放在床头,用勺子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想喂进去,但清水大多顺着祖父干裂的嘴角流下,浸湿了衣襟。
“妈……”我声音沙哑地开口,“爷刚才……交代了些事情。”
母亲红着眼圈看向我,眼神里充满了无助。
我没有说出“黑煞”和“诅咒”的恐怖真相,那只会让她陷入无谓的恐慌。我只是说:“爷说,他的时间不多了。后事……他想从简,就按村里的规矩办。另外,他叮嘱我,一定要守好这个家,还有……村口那棵老槐树,最近不太平,让村里人没事都绕着点走。”
我把祖父关于槐树的警告,用了一种相对容易接受的方式转达。母亲似懂非懂,但“不太平”三个字在乡下有足够的分量。她流着泪点头:“你爷一辈子看得准,听他的,都听他的……”
这一夜,注定无眠。
我和母亲守在祖父床边,煤油灯添了三次油。屋外万籁俱寂,连平常夜里吵嚷的狗吠声都听不到了,整个村子静得可怕,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。只有风吹过屋檐的呜咽,听起来都像是冤魂的哭泣。
我不敢有丝毫松懈,怀里的罗盘一首微微散发着凉意。磁针始终指着大门方向,没有任何变化,但这份“稳定”本身,就透着极大的不祥。那东西被我的血咒惊动,又被暂时逼退,此刻是蛰伏在槐树下,还是在酝酿着更可怕的行动?
祖父的呼吸越来越弱,到了后半夜,几乎己经感觉不到了。天快蒙蒙亮的时候,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。
祖父的身体轻轻抽搐了一下,然后,彻底停止了呼吸。
他走得很安静,脸上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、解脱般的平静。
“爹——!”母亲发出一声悲恸的哭喊,扑倒在床边。
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,又酸又涩,但更多的,是一种沉甸甸的、冰冷的压力盖过了悲伤。我没有哭,只是默默地跪下来,对着祖父的遗体,重重磕了三个头。
爷,你放心地走吧。你留下的债,留下的祸患,我……我来扛。
虽然我还没准备好,虽然我害怕得要死。
但就像你说的,我跑不掉了。
天亮了,母亲强忍悲痛,开始张罗后事。她让我去通知老支书和几家关系近的本家。我走出堂屋,清晨微凉的空气吸入肺中,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腥气和……淡淡的腐朽气息,源头似乎正是村口的方向。
村子里也开始有了人声,但气氛明显不对。几个早起准备下地的男人聚在村口老槐树附近,指指点点,议论纷纷。我心中一惊,快步走了过去。
“川娃子来了!”有人看到我。
“川娃子,你来得正好,快看看!这老槐树是不是出啥问题了?”李老蔫也在,他一把拉住我,指着老槐树。
只见那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槐树,一夜之间,靠近根部的树干颜色变得深暗发黑,像是被火烧过,又像是渗出了粘稠的汁液。树周围的地面,落满了枯黄的树叶,可现在明明是盛夏!更诡异的是,以槐树为中心,方圆十几步内的杂草,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萎蔫发黑。
一股比周围更浓郁的腐朽气息从这里散发出来。
村民们脸上都带着惊疑和恐惧。老槐树在村里地位特殊,突然出现这种异状,无疑是个极坏的兆头。
我想到祖父的话,心头冰冷。封印松动的迹象己经如此明显了吗?
“可能是……可能是树生病了,招虫了。”我强迫自己镇定,用尽可能科学的理由解释,“最近大家都离这儿远点,尤其是晚上,免得被掉下来的枯枝砸到。”
这个解释很勉强,但暂时安抚了众人。大家将信将疑地散开,但看着老槐树的眼神,都充满了忌讳。
我找到老支书,一个头发花白、面容严肃的老人,说了祖父去世的消息。老支书叹了口气,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老庚叔是咱村的定心骨啊,就这么走了……后事你放心,村里帮着操办。”
他顿了顿,压低声音,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审视看着我:“川娃子,你爷爷临走前,有没有交代你什么?特别是……关于村里的事?”
我心里一动,感觉老支书话里有话。他似乎知道些什么。但我现在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,尤其是涉及槐树下的秘密。
“爷就说让我守好家,安生过日子。”我含糊地答道。
老支书深深看了我一眼,没再追问,只是说:“嗯,先把你爷的后事办好要紧。”
忙碌的一天开始了。搭灵棚,设香案,报丧……按照乡下的规矩,祖父需要停灵三天。堂屋布置成了灵堂,祖父的遗体被安置在门板上,盖着白布。我和母亲披麻戴孝,守在灵前。
前来吊唁的乡邻络绎不绝,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悲戚和对未来的一丝茫然。陈老爷子走了,村里以后再遇到邪乎事,该找谁?
而我,跪在灵前,听着众人的安慰和惋惜,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。我的目光不时瞥向门外,望向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方向。
白天的忙碌和喧嚣,暂时掩盖了黑夜的恐惧。但我知道,那都是暂时的。
祖父的遗体就在身边,而害死他的元凶,或许就潜伏在百米之外的老槐树下。
守灵的第一夜,即将来临。
我知道,今晚,绝不会平静。那个被祖父封印了三十年、又被我的血咒唤醒的“黑煞”,会放过这个它仇敌逝去的夜晚吗?
我摸了摸怀里冰冷的罗盘,又悄悄捏了捏口袋里,那支笔杆上还残留着我一丝干涸血迹的毛笔。
今夜,或许就是我成为“最后一个阴阳先生”的,第一个真正的考验。
(第八章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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