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太医开的药方，像一道无形的枷锁，既是一种监视，也是一种宣告——宣告她苏晚晚的性命和健康，依旧牢牢攥在柳氏的手心里。
那张写着温吞药材的纸，被青黛小心翼翼地收着，却像烙铁一样烫在苏晚晚的心上。她知道，按方抓来的药，必定会经过李妈妈或柳氏心腹的手，每一味药的分量、品质，甚至是否被额外“加料”，都未可知。乖乖服用，无异于饮鸩止渴，将恢复的希望寄托于仇敌的“仁慈”。
但她苏晚晚，从不坐以待毙。
“青黛，”翌日清晨，当李妈妈板着脸，将那包着三西包、看起来分量稀疏可怜的药材扔进蒹葭苑时，苏晚晚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感激和怯懦，“有劳妈妈辛苦送来……请代我多谢母亲挂怀。”
李妈妈哼了一声，斜着眼打量她：“三小姐这回可要仔细着煎服，别再‘不小心’打翻了。若是再病了，可就真是自个儿不争气了。”话里话外的敲打意味十足。
“是，女儿知道了。”苏晚晚垂着眼睑，轻声应着。
待李妈妈扭着腰走远，青黛拿起那几包药，打开一看，小脸又垮了下来：“小姐，您看！这人参须又老又干，黄芪碎得像渣子，当归也只有寥寥几片……这、这怎么能养好身子！”
苏晚晚扫了一眼，心中冷笑。果然如此。柳氏既要维持表面仁慈，又舍不得用好药材，更怕她真的恢复，便在这些细节上极尽克扣之能事。
“无妨，”苏晚晚语气平静，“品相差些，药性总归还是有的。你去小厨房生火，按要求煎药吧。”
“啊？真煎啊？”青黛不解。
“真煎。”苏晚晚点头，眼神却意味深长，“而且，要煎得满院子都能闻到药味。”
青黛似懂非懂，但还是听话地去了蒹葭苑角落那个简陋的小厨房，找出一个旧药罐，仔细清洗后，将药材放入，加了水，慢慢煎煮起来。
不一会儿，一股带着淡淡甘苦的药味便从蒹葭苑弥漫开来，并不浓郁，却持续不断，昭示着这里的女主人在“乖乖”服药。
苏晚晚坐在窗边，听着小厨房里传来的轻微响动，鼻翼微动，仔细分辨着随风飘来的药味。王太医开的方子确实中庸平和，主要是益气补血，对她这虚弱的身体有益无害，只是效果缓慢的可以忽略不计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，药罐里的水渐渐收干。
“小姐，头煎好了。”青黛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汁进来。
苏晚晚接过药碗，触手温热。她并没有喝，而是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，又伸出指尖沾了一点，放入口中尝了尝味道。
药味纯正，除了药材品质低劣导致药力微弱外，并无其他异味。看来柳氏暂时还没敢在明路的药材里首接下毒，毕竟王太医刚来过，她也要避嫌。
“倒了吧。”苏晚晚将碗递还给青黛。
“倒了？”青黛惊讶地睁大眼睛，“可是……”
“倒进院墙根的那丛杂草里，别让人看见。”苏晚晚吩咐道，“然后药渣别扔，再加满水，煎第二次，这次煎久一些，把药味熬得更浓些。”
青黛虽然心疼这些好歹是药材的东西，但对小姐的命令毫无异议，立刻照办。她偷偷将药汁泼掉，然后重新加水煎煮。
第二次煎煮，时间更长，水分蒸发，药味果然变得比之前浓郁了不少，苦涩味更重，飘散得更远。不知道的人，只会以为蒹葭苑在兢兢业业地熬药治病。
苏晚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。这持续不散的药味，是她最好的伪装，能最大限度地麻痹柳氏和李妈妈的警惕，让她们以为她认命了，乖乖接受了她们的“安排”。
而真正的机会，藏在第二次煎煮之后。
“青黛，把药渣滤出来，用布包好，别扔。”苏晚晚再次吩咐。
青黛依言照做，将那些己经被煎煮了两次、几乎没什么药效的残渣仔细地滤出，用一块干净的粗布包好。
苏晚晚接过那个还温热的药渣包，放在鼻下，仔细地、一遍遍地嗅闻着。
人参、黄芪、当归、白术、茯苓……方子里的每一味药，经过两次煎煮，气味虽然混杂，却依旧在她异常敏锐的感知力下被清晰地剥离、辨认出来。
王太医的方子果然老道，君臣佐使搭配得极为平稳，挑不出错处，但也毫无惊喜。若是药材品质上乘，长期服用确实能缓慢调理。可惜……
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些在春风里摇曳的野草。
蒲公英、地丁草、青蒿……这些是清解之药，与她目前“虚寒”的体质表象略有冲突，不宜多用。
那么，还有什么……是既符合她“体虚需补”的表象，又能暗中调和药性，甚至……能悄悄化解可能存在的潜在威胁的？
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，掠过那些绿色的生命。
忽然，她的视线定格在墙角背阴处，几株叶片肥厚、开着不起眼小紫花的植物上。
那是……紫背天葵？《百草异毒札记》中曾有提及，此物性凉，活血化瘀，解毒消肿，但其药性极其温和，少量加入补益方中，非但不会冲突，反而能促进吸收，并能微妙地中和一些药性中的燥热和潜在的毒性杂质，有润物细无声之效。因其并不常见，且功效不显，极少被正统医书收录，常被误认为寻常野草。
就是它了！
苏晚晚心中一定。
“青黛，”她指向那个角落，“去把那几株开着紫色小花的叶子摘一些回来，要嫩叶，小心根茎。”
有了第一次采摘蒲公英的经验，青黛这次干脆利落了许多，很快便采回了一小把紫背天葵的嫩叶。
苏晚晚亲自动手，将这些嫩叶仔细清洗干净，然后混入那一包温热的药渣之中，用手轻轻揉搓，让天葵的汁液微微浸润到那些己经乏力的参须归片上。
然后，她将混合后的药渣重新包好。
“把这些，找个不起眼的角落，悄悄埋起来。”苏晚晚将布包递给青黛，“不要让任何人看见。”
“是，小姐。”青黛虽然不明白小姐为何要对一堆药渣如此大费周章，但依旧严格执行。
做完这一切，苏晚晚才轻轻舒了一口气。
这只是第一步。将极微量的紫背天葵成分融入药渣埋入土中，即便被人无意中发现，也只会以为是不小心洒落的普通药渣，绝不会想到其中玄机。而这一点点药性，会随着雨水或地气，极其缓慢地渗入蒹葭苑的土地。
而她，日日生活于此，呼吸之间，便能潜移默化地吸收那微乎其微的药性，悄然改善着体质，增强着对普通毒物的抗性。
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，却是她摆脱控制、走向自主的关键一步。
她需要更多。需要真正能调理身体的药材，需要了解外面的信息，需要找到玉簪的线索。
机会，需要等待，也需要创造。
下午，天空忽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。
一个负责给各院送杂物的粗使小丫鬟，抱着几匹颜色暗沉、质地粗糙的夏布，冒雨跑进了蒹葭苑。
“三小姐，府里给各位小姐姨娘分发夏布了，这是您院里的份例。”小丫鬟声音清脆，放下布匹，好奇地偷偷打量了一眼这位传说中病弱又倒霉的庶女。
苏晚晚心中一动。份例？柳氏会这么好心情愿给她份例？
她目光扫过那几匹布，颜色灰扑扑的，质地硬邦邦，连府里稍有体面的下人用的都不如。
然而，她的目光却被垫在最下面那匹布边缘，一个不甚起眼的、被雨水微微晕开的蓝色墨迹吸引住了。
那似乎是一个标记，一个……类似于商号的戳记。
【锦霞轩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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