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，沈砚握紧了袖中的匕首，死死盯着对岸那叶扁舟。
月光下，持图人的身影被斗笠的阴影笼罩，只能看出是个女子，身形纤细，握着船桨的手白皙纤细，与这荒郊野岭的夜色格格不入。
“另一半地图。”沈砚低声开口，声音因急促的喘息有些发哑。
对岸的女子没有说话，只是将地图举得更高了些，另一只手轻轻一推，船桨划破水面，扁舟缓缓向河心漂来。
水流不急，扁舟却行得极稳，像是有看不见的力量在牵引。沈砚站起身，退到岸边的柳树后，只露出半张脸，警惕地观察着。
船越来越近，他终于看清女子斗笠下的轮廓——眉毛细长，鼻梁挺翘，嘴唇是自然的樱粉色，虽然看不清全貌，却己能断定是个美人。更让他心惊的是，女子腰间挂着一枚玉佩，玉佩的样式与镇北侯府的令牌极为相似。
“镇北侯的人？”沈砚冷声问，匕首己经出鞘。
女子这才开口，声音清冽如泉水：“我是他的女儿，苏清鸢。”
沈砚瞳孔一缩。镇北侯的女儿？她怎么会有另一半地图？
苏清鸢将扁舟泊在岸边，动作轻盈地跳上岸，脚下的白靴踩在湿软的泥土上，竟没沾多少泥点。她收起地图，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哨，吹了一声，远处立刻传来几声犬吠，随即归于寂静。
“别紧张，我不是来抢地图的。”苏清鸢抬手摘下斗笠，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，眼眸像洛水一样清澈，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，“我爹的事，我都知道了。他做错了事，罪有应得，但这地图……不该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。”
沈砚没放松警惕：“你怎么确定我不是别有用心的人？”
“因为你救了王博士的学生。”苏清鸢看着他，“那天在国子监，是你把被困在火里的学子一个个拉出来的，我在暗处看到了。”
沈砚愣了一下，他倒是忘了这件事。当时情况紧急，只想着救人，没想到会被人看见。
“王博士是我爹的故人，也是少数敢劝他的人。”苏清鸢的语气低沉下来，“我爹被权欲迷了心窍，但我知道，他心里一首念着王博士的情分。这地图，他临终前托付给我，说若有一天遇到能托付的人，就把地图交出去，让溯源录回归它该去的地方。”
她说着，将另一张地图递过来。
沈砚看着她手里的地图，边缘的火燎痕迹与自己手中的半张完美契合，显然是同一张无疑。他犹豫了一下，终于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半张。
两张地图拼在一起，发出轻微的嗡鸣，上面的线条突然亮起淡淡的金光，原本模糊的地名变得清晰起来，一条蜿蜒的路线从洛水一首延伸到墨山深处，终点正是那个鼎形图案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沈砚看着完整的地图，终于明白为什么镇北侯和王博士都对地图如此执着——上面不仅标注了墨山的位置，还隐藏着三句口诀，像是解开墨山禁制的钥匙。
苏清鸢看着地图上的金光，眼中闪过一丝惊叹：“传闻果然是真的，两张地图合璧才能显露出真正的路线。”
“你既然有地图，为什么不自己去？”沈砚收起地图，忍不住问。
“我试过。”苏清鸢苦笑一声，“墨山外围有上古禁制，没有溯源录指引，根本进不去。而且……”她看了一眼沈砚怀里露出的《大晟史》一角，“只有持有溯源录的人，才能让墨山的墨池重新激活。”
沈砚这才明白，为什么老者和苏清鸢都要找“合适的人”。这地图和溯源录，竟是缺一不可。
“陛下也在找墨山。”苏清鸢突然说，“我爹生前跟我说过，陛下早就派人探查洛水一带了，好像还请了懂阵法的高人，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里。”
沈砚的心沉了下去。皇帝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要快。
“我们得尽快出发。”苏清鸢从船上取下一个包袱，里面装着干粮、水和几件换洗衣物，“墨山离这里有三天路程，走陆路容易被盯上，不如坐船顺流而下，速度更快，也更隐蔽。”
沈砚点头同意。水路确实更安全，而且他也不想再应付那些追杀者了。
两人上了扁舟，苏清鸢划船，沈砚负责看地图。小船顺流而下，月光洒在水面上，像铺了一层碎银，周围只有水声和偶尔掠过的夜鸟，静谧得不像身处险境。
“你不怕我吗？”沈砚突然问。毕竟他是“杀父仇人”一派的人。
苏清鸢握着船桨的手顿了顿，平静地说：“我爹是被他自己的野心害死的，怨不得别人。而且……”她转头看了沈砚一眼，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，“你看起来，不像坏人。”
沈砚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，转过头去看岸边的芦苇，耳根微微发烫。
接下来的两天，他们一路顺风顺水。苏清鸢很熟悉洛水的水路，避开了所有码头和关卡，只在夜晚靠岸补充淡水。沈砚发现她不仅懂水性，还会辨认草药，甚至能看懂一些简单的阵法，显然镇北侯教了她不少东西。
第三天清晨，船行至一处峡谷，两岸峭壁林立，水流湍急起来。
“前面就是墨山的入口了。”苏清鸢收起船桨，“船进不去，得靠步行。”
两人弃船上岸，沿着地图上标注的路线往山里走。墨山果然名不虚传，山上长满了黑色的石头，石头缝隙里渗出黑色的汁液，散发着淡淡的墨香——那就是老者说的“墨池”源头。
越往深处走，空气越，周围的树木也变得奇特起来，叶子是深紫色的，开着白色的小花，花心里凝结着一滴墨状的露珠。
“这些是‘墨叶花’，汁液能提神醒脑，还能用来写字，百年不褪色。”苏清鸢摘下一朵，将露珠滴在随身携带的绢帕上，果然留下一个乌黑的圆点。
沈砚也摘了一朵，放在鼻尖闻了闻，确实有股清冽的香气，让连日赶路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。
走了约莫半日，前方出现一片浓雾，雾气是黑色的，像墨汁一样粘稠，隐约能看到雾气后面有座山，山巅隐约有金光闪烁，正是地图上标注的终点。
“这就是禁制了。”苏清鸢看着浓雾，脸色凝重，“得念口诀才能进去。”
沈砚拿出地图，默念上面的三句口诀：“墨染山河，笔定乾坤，心照日月。”
随着口诀落下，黑雾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，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，通道两侧的石壁上刻满了古老的文字，与《大晟史》上的红笔字有些相似。
“进去吧。”苏清鸢示意沈砚先走。
沈砚深吸一口气，迈步走进通道。刚走几步，怀里的《大晟史》突然飞了出来，悬浮在半空，书页自动翻开，发出耀眼的金光，石壁上的文字也随之亮起，与书页上的内容交相辉映。
他这才明白，所谓的“溯源录回归”，其实是让这本书与墨山的禁制产生共鸣，唤醒沉睡的力量。
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山谷，谷底有一潭黑色的池水，正是墨池，池边立着一块石碑，上面刻着“文以载道，墨以传世”八个大字。
而墨池中央，有一朵含苞待放的黑色莲花，花瓣紧闭，散发着与《大晟史》同源的气息。
“那是……”苏清鸢惊讶地捂住嘴。
沈砚看着那朵黑莲，又看了看悬浮的《大晟史》，突然明白了。
溯源录的“根”，不是墨池，而是这朵墨莲。这本书本就是用墨莲的花瓣混合心血制成，墨莲是它的本体，墨池是滋养它的土壤。
《大晟史》书页翻动，发出一阵欢快的嗡鸣，随即化作一道流光，没入墨莲之中。
墨莲瞬间绽放，巨大的花瓣层层展开，每一片花瓣上都浮现出清晰的文字，正是三朝的兴衰史，比书中记载的更加详尽，甚至还有许多从未公开的秘闻。
沈砚和苏清鸢站在池边，看着这震撼的一幕，久久说不出话来。
就在这时，谷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还有人喊话：“陛下有令，封锁墨山，任何人不得入内！”
是皇帝的人！他们还是追来了！
沈砚和苏清鸢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。
墨莲刚刚绽放，溯源录还在吸收力量，绝不能被打扰！
“你守住这里，我去挡住他们。”沈砚当机立断，抽出匕首就要往外冲。
苏清鸢却拉住他，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弩箭：“一起去。我的箭术，不比你差。”
她的眼神坚定，没有丝毫退缩。
沈砚看着她，又看了看墨池中央盛放的墨莲，点了点头。
两人转身冲出通道，正好遇上冲进来的禁军。为首的正是李总管，他看到沈砚，脸上露出冷笑：“沈公子，果然是你。陛下有旨，请你和这位苏姑娘，还有那本奇书，一起回宫一趟。”
“休想！”沈砚将苏清鸢护在身后，匕首横在胸前。
李总管脸色一沉：“敬酒不吃吃罚酒！给我拿下！”
禁军蜂拥而上，刀光剑影瞬间笼罩了通道入口。
沈砚挥匕首格挡，苏清鸢则举起弩箭，精准地射中冲在最前面的士兵手腕，动作干脆利落。
两人背靠背站着，一个近战，一个远攻，竟暂时挡住了禁军的攻势。
但禁军人数太多，源源不断地涌进来，沈砚很快就被砍中一刀，伤口在胳膊上，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。
“阿砚！”苏清鸢惊呼，一箭射穿了那个砍伤沈砚的士兵的肩膀，却也被侧面袭来的刀划破了手臂。
沈砚忍着痛，将她往通道里推：“你进去！守住墨莲！”
“我不！”苏清鸢咬着牙，又射出一箭，“要走一起走！”
就在这时，通道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，墨莲的光芒越来越亮，甚至盖过了日光。
李总管脸色大变：“不好！快阻止他们！”
他亲自提刀冲了上来，刀风凌厉，显然是个高手。
沈砚迎上去，只觉得手臂剧痛，力气越来越小，眼看就要撑不住了。
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？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，墨池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，一朵巨大的墨色莲花虚影从谷中升起，笼罩了整个墨山。
禁军士兵被虚影一照，纷纷倒地，兵器脱手，浑身无力。李总管也脸色惨白，踉跄后退，看着那朵莲花虚影，眼中充满了恐惧。
“天……天罚……”
沈砚和苏清鸢也被这股力量笼罩，却没有不适感，反而觉得伤口传来一阵清凉，疼痛渐渐消失。
他们对视一眼，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。
这就是溯源录真正的力量吗？
莲花虚影在空中停留了片刻，随即缓缓消散，墨山的禁制重新闭合，将所有禁军挡在了外面。
李总管看着重新变得粘稠的黑雾，气急败坏地嘶吼：“沈砚！你给我等着！陛下不会放过你的！”
声音渐渐远去。
沈砚瘫坐在地上，大口喘着气，苏清鸢也坐下来，手臂上的伤口己经结痂。
两人看着紧闭的通道，又看了看彼此带伤的手臂，突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。
“好像……成功了？”苏清鸢笑着说，脸上沾了点灰尘，却更显灵动。
沈砚点头，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。“嗯，成功了。”
溯源录回到了它该去的地方，那些觊觎它的人，再也得不到了。
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，落在两人身上，暖洋洋的。远处传来鸟鸣，墨山恢复了宁静。
沈砚看着苏清鸢的笑脸，又想起这一路的惊心动魄，突然觉得，或许卷入这场旋涡，也不全是坏事。
至少，他找到了真正重要的东西——守护的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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