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雨,总是带着三分诗意,七分缠绵。沈砚坐在藏书楼的窗边,看着雨丝斜斜织入青石板路,手里捧着一本线装的《南都旧事》,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。
苏清鸢端来一壶新沏的碧螺春,水汽氤氲了她的眉眼:“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?”
沈砚点头,将书推给她看:“你看这段,景兴三年黄河决堤,史书只写‘灾民数十万,朝廷拨款赈灾’,可这里记着,当时负责赈灾的李御史,为了截留粮款,竟让人把赈灾船凿了个洞,谎称遇袭,害死了三百多个运粮兵。”
书页上还粘着半块残破的令牌,上面刻着“漕运左卫”西个字,是苏清鸢在藏书楼后院的槐树下挖出来的。“这令牌就是证据,”沈砚指着令牌边缘的裂痕,“你看这缺口,明显是被凿子凿的,和书上写的‘船底破洞如碗大,边缘齐整’对上了。”
苏清鸢拿起令牌,指尖抚过那些斑驳的刻痕:“难怪我爹总说,史书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,真想知道旧事,还得看这些私人笔记、杂录。”她忽然笑了,“说起来,咱们现在倒像两只老鼠,整天在故纸堆里打洞。”
沈砚被她逗笑,刚要接话,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。两人走到栏杆边往下看,只见几个穿着官服的人正和藏书楼掌柜争执,为首那人腰悬金鱼袋,竟是朝中的礼部侍郎。
“这些孤本都是前朝遗物,理当归朝廷收藏,你这民楼私藏,是想抗旨吗?”侍郎的声音尖锐,挥手就让人搬书。
掌柜急得满脸通红:“大人明鉴!这些书是先祖传下来的,每本都有来历,岂是说搬就能搬的?”
沈砚眉头一皱,认出那侍郎正是当年依附镇北侯、后来又转投皇帝的墙头草。他刚要下楼,却被苏清鸢拉住:“别冲动,咱们现在不宜露面。”她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铜哨,轻轻一吹,声音细弱如虫鸣。
没过多久,雨巷深处传来一阵马蹄声,几个穿着蓑衣的汉子骑马而来,为首那人腰间别着柄弯刀,竟是江南水师的都指挥使——沈砚在墨山遇袭时,曾救过他落水的儿子。
“王侍郎好大的威风,”都指挥使翻身下马,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侍郎,“藏书楼是徐老将军的旧宅,这些书是老将军当年从火里抢出来的,陛下都御笔题过‘守正’二字,你要搬书,是想违逆圣意?”
侍郎脸色一白,他只知藏书楼有孤本,却不知还有这层渊源,讪讪地拱拱手:“误会,都是误会,下官这就告辞。”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。
都指挥使仰头朝沈砚的方向拱了拱手,策马消失在雨巷尽头。沈砚看着他的背影,对苏清鸢笑道:“你倒是比我想得周到。”
“在雁门关待久了,就知道人情比官威管用。”苏清鸢沏上新茶,“不过这也提醒咱们,朝廷没忘了找咱们麻烦,得加快速度了。”
接下来的半个月,两人带着《大晟史》走遍江南的藏书楼、旧宅、甚至古寺的经阁。在苏州寒山寺的石碑下,他们找到当年李御史迫害运粮兵的供词,是一个幸存的老兵刻在石碑背面的;在杭州的沈氏宗祠,发现了沈砚先祖——那位被诬陷通敌的将军——留下的家书,字里行间满是对家国的赤诚。
《大晟史》的书页越来越厚,原本空白的地方渐渐被填满,那些新添的字迹不再是冰冷的记载,而是带着温度的故事:有老兵临终前对妻儿的牵挂,有将军蒙冤时对天地的叩问,有市井百姓在灾年里互相分食一碗粥的暖意。
这天,两人在绍兴的一座旧宅里,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木箱。箱子是紫檀木做的,上面刻着“文心”二字,钥匙孔竟是个笔架的形状。沈砚试着将随身携带的一支狼毫笔进去,“咔哒”一声,箱子开了。
里面没有金银,只有一叠厚厚的手稿,和一枚铜制的“江南文会”印章。手稿的作者是位叫柳如是的女先生,记录了明末文人如何在清兵入关后,用诗词暗讽时局、保护遗民的往事。
“你看这篇《黍离赋》,”苏清鸢念着其中一句,“‘禾苗尽毁,豺狼当路,然笔为刀,墨为甲,亦可守一寸山河’——原来文人的骨头,比刀剑还硬。”
沈砚翻开《大晟史》,指尖悬在纸面,却迟迟没有落下。他忽然明白,自己要补的不是史书的缺漏,而是那些被遗忘的精神——是老兵的忠勇,是将军的赤诚,是文人的风骨。
“咱们该往北去了。”沈砚合上手稿,眼神坚定,“山东曲阜有座孔庙,藏着宋元时期的礼器,据说上面刻着民间匠人对苛政的控诉,咱们去把它们的故事记下来。”
苏清鸢笑着点头,将手稿仔细收好:“正好,我爹的牧场托人照看着,我也该陪你去会会那些藏在故纸堆里的老朋友了。”
雨停了,阳光穿透云层,照在青石板路上,映出两道并肩而行的影子。沈砚回头望了一眼藏书楼,那本《大晟史》在行囊里微微发烫,像是在催促着他们踏上新的旅程。
他知道,前路或许还有风雨,还有算计,但只要这些故纸堆里的忠魂还在,只要这支记录真相的笔还在,他们就不会停下脚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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