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阜的秋,总带着股肃穆的气息。孔庙的红墙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,檐角的铜铃偶尔轻响,像是在回应远处的钟声。沈砚和苏清鸢站在大成殿前,看着往来的学子对着孔子塑像行礼,衣袂飘飘间,倒真有几分“杏坛讲学”的古意。
“听说藏礼器的库房在东庑,”苏清鸢对照着手里的舆图,指尖划过“乐器库”三个字,“当年乾隆皇帝南巡,曾在这里亲自主持过释奠礼,那些礼器就是那时被重新清点入库的。”
两人绕过殿前的盘龙柱,东庑的门虚掩着,守库的老执事正坐在门槛上抽旱烟,见他们过来,眯眼打量着:“两位是来研学的?”
“晚辈想看看宋元年间的礼器,”沈砚拱手,“听闻有些器物上刻着当时匠人的名字?”
老执事磕了磕烟杆,领着他们往里走:“寻常游客可看不到这些。那些礼器啊,看着是青铜玉器,实则每道纹路里都藏着故事。就说那套编钟,最底下那只,内壁刻着个‘戊’字,是元初工匠的标记。他本是江南人,被征来铸钟,怕后人忘了他,就偷偷刻了自家小子的乳名。”
库房里弥漫着樟木和尘土的气息,一排排架子上整齐摆放着鼎、簋、爵、觚,青铜绿锈在昏暗中泛着幽光。老执事打开最里层的一个木柜,取出一套斑驳的编钟,果然在最底层那只的内壁看到个模糊的“戊”字。
“这还不算稀奇,”老执事又指向角落里一个蒙着布的器物,“你们看这个。”
掀开粗布,露出一尊半人高的青铜鼎,鼎身刻着繁复的云雷纹,细看却能发现,纹路间夹杂着许多细小的刻痕,密密麻麻,像是谁用指甲抠出来的。
“这是南宋年间的‘告天鼎’,”老执事的声音低沉下来,“当年奸臣当道,苛捐杂税逼得百姓活不下去,负责铸鼎的匠人恨不过,就趁着夜里,用锥子在云纹里刻下了百姓的哭诉。”
沈砚凑近细看,果然在纹路间隙看到“税如虎”“子饿死”的字样,字迹歪歪扭扭,却带着股泣血的力道。有一处刻着“三月无雨,禾苗枯,官粮催”,旁边还画了个小人,举着锄头对着天空哭。
“这些刻痕,历代皇帝都没敢磨掉,”老执事叹道,“或许是怕真惹怒了天,或许是……心里也有愧吧。”
苏清鸢掏出纸笔,小心翼翼地拓印那些刻痕,指尖触到冰凉的青铜,忽然觉得那些文字烫得惊人:“他们明明知道会被治罪,为什么还要刻?”
“因为总得有人说啊,”老执事敲了敲鼎身,“匠人有匠人的心气,哪怕是青铜,也得让它替百姓喊一声痛。你看这鼎耳,被人摸得发亮,多少年来,总有人像你们这样,对着这些刻痕发呆,这不就是在听他们说话吗?”
沈砚翻开《大晟史》,在空白页上写下“告天鼎”三个字,笔尖顿了顿,又添上:“匠人以锥为笔,以鼎为纸,诉民生之苦,虽微末之声,亦震古今。”
正写着,外面突然传来喧哗,有人高喊“巡抚大人到”。老执事脸色一变:“怕是冲着这些礼器来的,上个月就听说,朝廷要将孔庙的古物运去京城,说是‘妥善保管’。”
沈砚和苏清鸢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急色。苏清鸢迅速将拓片折好塞进袖中,沈砚则将《大晟史》贴身藏好。
“快,跟我来!”老执事突然拉起他们,掀开库房角落的一块石板,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地道,“这是当年为防兵祸挖的,首通后园的老槐树底。你们带着拓片走,这些东西不能就这么被运走,它们得留在这儿,继续说话!”
“那您呢?”苏清鸢问。
“我一把老骨头了,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?”老执事推了他们一把,“快走!记得把这些故事传下去,让更多人知道,青铜会老,刻痕不会!”
地道里又黑又窄,只能弯腰前行,泥土的气息混杂着霉味扑面而来。沈砚在前,苏清鸢在后,手紧紧拉着对方,听着彼此的喘息声,倒像是在与时间赛跑。
不知走了多久,前方透出微光,隐约听到鸟鸣。钻出地道,正好落在一棵老槐树下,树影婆娑,遮住了半边天。回头望,孔庙的红墙己远,只有铜铃的声音还隐约传来。
“拓片还在吗?”沈砚问。
苏清鸢掏出拓片,虽然有些褶皱,字迹却清晰可辨。两人坐在树下,展开拓片,看着那些细小的刻痕,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些。
“接下来去哪?”苏清鸢抬头问,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脸上,映得眼眸发亮。
沈砚指着北方:“听说应天府的城墙里,藏着元末义军刻的檄文。咱们去把它们找出来,好不好?”
“好。”苏清鸢笑着点头,将拓片小心翼翼地夹进《大晟史》里,“让这些声音,走得再远些。”
秋风拂过,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,像是在应和。沈砚知道,只要这册《大晟史》还在,只要他们还在,那些被掩埋的呐喊,就永远不会沉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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