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份悬于头顶的“定时发送”邮件，像一道无形的枷锁，套在了赵北的脖颈上。他所有的凶狠、威胁与专业壁垒，在这种不讲规则的、同归于尽的打法面前，暂时偃旗息鼓。我们之间，达成了一种扭曲而脆弱的平衡——一种建立在相互毁灭威胁之上的“和平”。
他不再试图恐吓我，也不再追问证据的来源。我们依旧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，却像两个隔着玻璃的幽魂，彼此能看见，却触摸不到，也再无温情。
他开始按时回家，甚至偶尔会带回我喜欢的食物，但我们都心知肚明，这不是讨好，而是监视，是他在试图掌控我的一切动向，寻找那可能存在的、能解除“定时炸弹”的开关。
我的“谎言视觉”变得异常忙碌。他说的每一句话，几乎都伴随着视野边缘那或浓或淡的雪花。
「队里最近在搞内部整顿，风气紧了很多。」（滋啦…——他在试探我是否会因为外部压力而放松警惕。）
「林薇……她己经离开这个城市了。」（滋啦——！——暴风雪般的雪花，他在撒谎，他仍在和她联系。）
「恋恋，我们……真的没有可能了吗？」（视野一片澄澈——这句悲哀的询问，竟是罕见的真实，但也更加令人作呕。）
我像一个最顶级的演员，应对着他所有的试探与表演。时而冷漠，时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、属于“受害者”的悲伤与挣扎，偶尔，还会在他表现出“悔意”时，给予一丝微弱的、仿佛即将心软的错觉。
我不能让他绝望。绝望的野兽会不顾一切地撕咬。我需要给他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，让他觉得还能“挽回”，还能“控制”住我，从而按捺住动用最后极端手段的念头。
但这根弦绷得太。我知道，这种僵持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。赵北在暗中一定没有停止活动，他必须在我设定的“审判日”之前，找到自救的方法。
而我，也需要打破这个僵局，将计划推向下一步。
机会出现在一次他难得的、真实的加班。内部整顿似乎并非完全是借口，他接连几天都忙到深夜。这给了我一丝喘息的空间，也给了我行动的机会。
我没有再去动他的电脑或手机，那太危险了。我将目标转向了外部，转向了那个我几乎己经放弃的“替罪羊”——那个“7·15案”的在逃犯。
我需要一个更真实的“影子”，一个能让赵北和他的同事相信，那个“老对手”不仅回来了，而且正在密切关注着赵北，甚至……可能威胁到他身边人的安全。
我再次动用了一个无法追踪的虚拟号码，这一次，我没有发送任何举报信息。而是模拟那个在逃犯的口吻，编辑了一条极其简短，充满戾气的短信，首接发送到了赵北用于联系林薇的那个“幽灵手机”上。
内容只有一句话：
「赵警官，看好你的女人。旧账新仇，一起算。」
发送成功后，我再次销毁了所有痕迹。
这条信息的目的，不是要造成实质伤害，而是要制造恐慌，转移视线，并且……为可能发生的“意外”提前铺垫一个合理的解释。如果赵北或者林薇因为这条信息而自乱阵脚，甚至做出什么过激反应，那都将成为我棋盘上新的棋子。
做完这一切，我像往常一样，在家看书，看电视，扮演着一个安静而略带忧郁的未婚妻。
赵北在凌晨一点多才回来，带着一身浓重的烟味和咖啡因的苦涩气息。他看起来很疲惫，但眼神深处却跳动着一丝被新线索点燃的光。
他先去浴室冲了个澡，然后出乎意料地，没有回书房，而是坐到了我旁边的沙发上。
“还没睡？”他问，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。
“睡不着。”我合上手里的书，没有看他。
沉默在空气中蔓延。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，在恪尽职守地走动。
忽然，他开口，语气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静：“今天……我收到一条信息。”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，但脸上依旧是茫然：“嗯？”
他侧过头，目光像手术刀一样，试图解剖我脸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：“发到了我以前用的一个旧号码上。内容……是关于你的。”
我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和不安：“关于我？什么信息？谁发的？”
他没有立刻回答，只是紧紧盯着我。我的视野边缘，雪花开始无声地聚集，但并非密集的暴风雪，而是那种他正在编织谎言、或者进行某种试探时特有的、闪烁不定的状态。
滋啦…滋啦…
“一个……很多年前的仇家。”他缓缓说道，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斟酌，“他可能回来了。信息里说，要对我身边的人不利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，观察着我的反应。
我适时地表现出恐惧，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书本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：“怎么会……是因为你办的案子吗？他……他想干什么？”
雪花持续闪烁着。他在说谎，至少是部分说谎。他隐瞒了信息是发到“幽灵手机”的事实，也隐瞒了信息里更具体的指向。他在用这个半真半假的消息，来观察我，试探我是否知情，或者，是否与这条信息有关。
“还不清楚。”他伸手，似乎想拍拍我的背安抚，但在中途又停了下来，最终只是握成了拳，放在膝盖上，“你这段时间，一定要更加小心。除了小李，我也会多安排人注意你的安全。”
滋啦… 雪花变得清晰了一些。这句“安排人注意你的安全”，里面的监视意味远大于保护。
我低下头，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威胁吓到了，轻声说：“我知道了……你，你也要小心。”
他没有再说什么，只是又坐了一会儿，便起身回了书房。
我独自留在客厅，听着书房门关上的声音，缓缓松开了攥得发白的手指。
计划起效了。那条信息成功引起了他们的恐慌，并且，正如我所料，赵北将怀疑的矛头再次指向了外部，甚至用它来作为加强对我监控的借口。
但他那双充满审视和试探的眼睛告诉我，他并未完全排除我的嫌疑。他只是暂时将内部和外部的威胁，并列为了需要同时应对的目标。
这场悬崖边上的舞蹈，步伐越来越复杂，节奏也越来越快。
我利用他布下的监控网，在他的眼皮底下，悄无声息地移动着棋子。
而他，这位敏锐的猎人，或许己经感觉到了风中不止一股异常的气流，却尚未能分辨出，哪一股才是真正能将他推下深渊的致命寒风。
下一步，我该让哪一枚棋子，落入他视野的焦点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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