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北出差回来的那天，天气阴沉，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市，仿佛随时都要滴下墨汁。他带着一身风尘和比离开时更深的疲惫推开家门。
我正坐在客厅的窗边，看着楼下他的车驶入车位，没有像往常一样迎上去。手里握着的手机，此刻重若千钧，里面装着能将他彻底焚毁的燃料。
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格外清晰。他走进来，看见我，脸上挤出一个习惯性的、带着倦意的笑容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
我的视野边缘，一片寂静，没有雪花。这句简单的宣告，是罕见的真实。
我站起身，没有笑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我的沉默和不同于以往的神情，让他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。
“怎么了？”他放下行李，朝我走来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，“脸色这么差，不舒服？”
“没有。”我开口，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，“只是在想一些事情。”
他走到我面前，试图像以前一样伸手碰触我的额头，被我微微侧头避开。这个细微的动作，像一根针，刺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。
他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，那属于警察的审视目光，不再加以掩饰，首首地落在我脸上。
“苏恋，”他叫了我的全名，声音低沉下去，“你到底怎么了？”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窗外，一滴雨点终于砸在玻璃上，发出清脆的声响，紧接着，淅淅沥沥的雨声蔓延开来。
是时候了。
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，而是拿起桌上的遥控器，关闭了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——电视。然后，我举起手机，屏幕对着他。
“赵北，”我看着他骤然缩紧的瞳孔，一字一句，清晰地问道，“你能跟我解释一下，林薇孕九周的超声照片，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公文包里吗？”
他的脸色，在那一瞬间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，变得灰白。他张了张嘴，似乎想说什么，但喉咙里只发出一个短促的、干涩的音节。那总是沉稳如山、掌控一切的神情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、名为“慌乱”的裂痕。
滋啦——！
视野里，前所未有的、密集到几乎遮蔽视线的雪花猛地炸开，伴随着尖锐到刺耳的噪音。谎言，巨大的、无处遁形的谎言，在他周身疯狂闪烁。
他没有立刻回答。他在急速地思考，寻找借口，编织新的谎言。这是他本能的反击。
但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。
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，下一张照片出现——是他和 L薇在云存储里，讨论如何让我“主动提出分手”，如何“不留后患”的聊天记录截图。那些冰冷的文字，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寂静的空气里。
他的呼吸变得粗重，眼神从慌乱转向了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凶狠。
“还有这些，”我的声音依旧平稳，却带着冰冷的铁锈味，“利用职务之便伪造的批文，来源不明的资金流水……赵警官，你是不是也需要向你的上级解释一下？”
一张张伪造文件的照片，像沉重的砝码，接连不断地砸向他。
他猛地向前一步，似乎想抢夺手机，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扭曲：“苏恋！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？！你动了我的电脑？！”
“重要吗？”我迎着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，没有丝毫后退，“重要的是，这些是不是真的？”
他死死地盯着我，胸膛剧烈起伏。那层温文尔雅的外皮彻底剥落，露出了内里被戳穿真相后的狼狈和狰狞。雪花在我眼前狂舞，噪音几乎要撕裂我的鼓膜。
“你想怎么样？”他终于不再试图辩解，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。这是他默认了所有指控。
雨下得更大了，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窗户，像是为这场对峙奏响的急促鼓点。
我缓缓放下手机，看着他，嘴角勾起一个极淡、极冷的弧度。
“我不想怎么样。”我说，“我只是觉得，一个身心都背叛了誓言，并且涉嫌滥用职权、伪造文件的人，似乎不再适合穿着那身警服，代表正义了。”
这句话，像最后一根稻草，压垮了他。
他眼中的凶狠被一种巨大的、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取代。事业，是他除了那扭曲的感情外，最根本的立足之地。
“恋恋……苏恋，你听我说……”他试图放软语气，带着一丝恳求，向前伸手。
“别碰我。”我后退一步，声音不大，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拒绝。
他的手僵在半空。
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着，中间是五年感情的废墟，是他精心编织的谎言堡垒的残骸，是我手中掌握的、能将他推入深渊的证据。
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，和我们两人沉重的呼吸。
审判之锤己经落下。
虽然最终的判决尚未执行，但他知道，他输了。输掉了在我这里所有的信任和伪装，也可能即将输掉他视若生命的事业和名誉。
我看着他从暴怒到恐慌，再到此刻面如死灰的绝望，内心没有一丝波澜，只有大仇即将得报的、冰冷的空虚。
“赵北，”我最后开口，声音穿透雨幕，“游戏，还没结束。”
“现在，轮到我来制定规则了。”
我转过身，不再看他那张崩溃的脸，径首走向卧室。
把他独自留在那片，由他自己的罪行构筑的、无声的废墟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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