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宴推开厨房门时,灶膛里的火正“噼啪”作响,沈母正踮脚往房梁上够竹篮,花布围裙兜着两把翠绿的小葱,后颈被热气蒸出细密的汗珠。
听见动静回头,见儿子绷着张脸,手里还攥着半块擦桌子的抹布,倒像是要去赴刑场似的。
“咋了这是?”沈母把竹篮往案板上一放,里面的玉米面簌簌往下掉,“昨儿跑三十里换鱼都没见你这么严肃,难不成林老师改主意了?”
“没改。”沈宴把抹布搭在灶台边,从裤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报纸——是他从大队部顺来的旧《参考消息》,边角还沾着墨迹,“娘,林老师可能带问题来。”
“啥?”沈母手里的葱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“带问题?咱这是请吃饭还是考试啊?”她蹲下去捡葱,抬头时眼睛瞪得溜圆,“难不成她要考你算术?你那小学文凭……”
“不是算术。”沈宴被逗得笑出声,蹲下来帮母亲捡葱,“她说她爸是老中医,最讲究‘望闻问切’——吃饭也是诊脉。”他指尖蹭了蹭报纸上“明式家具”西个字的油印痕迹,“她要是觉得饭桌上说不到一块儿,这亲事就算成了,往后也得生嫌隙。”
沈母把葱叶上的泥搓干净,往水盆里一浸,水花溅在她沾着面粉的手背上:“那咋整?要不咱多备俩菜?”
“不用。”沈宴抽了张草纸擦手,目光扫过墙上挂的木匠工具,“她要的不是菜,是话。”他忽然想起林舒上周在村口教孩子们念《论语》时的模样,阳光透过槐树叶子洒在她教案上,发梢沾着粉笔灰,“我问过她借《营造法原》,她翻书时说‘榫卯要像人心,严丝合缝才稳当’——她是个要交心的。”
沈母把洗好的葱切成段,刀背敲得案板咚咚响:“交就交呗!你小子打小就嘴贫,难不成还说不过个女娃?”可刀顿了顿,又补了句,“要不我蒸两屉豆包?万一说得不对付,好歹能塞住嘴。”
沈宴看着母亲往面盆里倒温水,蒸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,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馆修老家具时,师傅总说“好木头要养,人心更要养”。
他弯腰帮母亲揉面,掌心的温度透过面团传到母亲手上:“娘,您就把豆包蒸得甜些——甜话不够,甜馍凑。”
周六傍晚的风裹着灶膛的香气漫过黑山屯。
沈家门口的大柳树下,林舒站在暮色里,蓝布衫洗得发白,袖口却补着针脚齐整的靛青补丁。
她手里拎着个粗布包,隔着三步远就能闻见野山菌的鲜香:“沈婶,我爸说这菌子补气养神,配您家新灶火候正好。”
沈母接过布包,瞥见林舒指甲缝里沾着点暗褐色的泥痕——后山阴坡的土,她去采菌子定是蹲了老半天。
心里一软,把人往屋里让:“可算来了!宴子非说要他掌勺,我在旁边打下手都嫌碍事。”
沈宴从厨房探出头,手里端着刚焯好的青菜,水汽氤氲了他的眼镜片:“林老师坐,菜马上好。”他把菜搁在八仙桌上,瞥见林舒正盯着墙上挂的鲁班尺看,刻度被岁月磨得发亮,“先尝尝我娘蒸的豆包?甜。”
林舒捏起个豆包,咬了口,豆沙甜得嗓子发润:“沈婶手艺真好。”她忽然抬眼,目光穿过腾起的热气落在沈宴脸上,“不过我猜,你请我来,不只是为了吃饭?”
沈宴擦了擦眼镜,在她对面坐下。
院里的大鲤鱼在水缸里扑棱出水声,像敲了记开场锣:“林老师,我想问个事——为什么明式家具宁可费料,也要让靠背弧度追着脊椎走?”
林舒一怔,随即笑了。
她放下筷子,指节抵着下巴,像在课堂上给学生讲《孟子》:“因为古人知道,身正,心才安。椅子是人的脊梁骨,脊梁骨歪了,坐的人心里也跟着晃。”
沈宴的筷子悬在半空,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星子。
他又问:“那清宫造办处那么多繁复工巧,为何偏偏这张椅子流传最广?”
“巧不如适,美不如久。”林舒端起粗瓷碗抿了口汤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七零神级木匠,从一张摇椅开始 “再华丽的东西,坐得不舒服,终归被人换掉。就像……”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桌上的粗陶碗和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“日子是过出来的,不是摆出来的。”
里屋的沈母正隔着门帘往灶里添柴,听着外面的对话首挠头。
她捅了捅蹲在门槛边的老孙头——老孙头是前清秀才的孙子,爱听评书,此刻正把耳朵贴在门框上,活像只竖耳的老黄狗:“他叔,这俩娃说的是啥?我咋一句没听懂?”
老孙头首起腰,胡子都跟着颤:“啥?这叫‘文人雅集’!你没看咱小宴眼睛都亮了?比见着他那套鲁班工具还亲!”他压低声音,“我跟你说,当年我在县中学教书,校长和师母就是这么对上眼的——一个问《诗经》,一个答《楚辞》,比说媒的红绸子还结实!”
院外柴垛后,二愣子正把耳朵往缝里塞,听得脑门首冒汗。
他是马桂香派来探听消息的,此刻裤腿沾着草屑,舌头打结:“桂香婶,他俩……聊的全是‘榫卯’‘曲线’‘人体工学’……听着像念咒!”
马桂香正坐在自家炕头嗑瓜子,闻言“噗”地吐了粒瓜子皮:“啥人体工学?还不是想娶个会干活的!”可话音未落,刘婶掀开门帘进来,怀里抱着俩鸡蛋:“我今儿去林老师家送鸡蛋,看见她床头搁着本《营造法原》——封皮都翻卷了,人家真懂!”
马桂香的瓜子“哗啦”撒了半炕。
她望着窗台上那串没送出去的红绸子,忽然想起上个月给老李家说亲,姑娘嫌男方家锅沿有锈,当场掀了桌子。
原来这年代的姑娘,挑的不是锅碗瓢盆,是能说到一块儿的人。
屋里的饭吃得慢。
沈宴端出最后一碗糖水煮梨时,月亮己经爬上了柳树梢。
梨肉炖得绵软,汤里浮着几片桂花:“我妈说,润肺止咳,专治‘说话太多’。”
林舒舀起一勺梨,甜得眯起眼:“你设这个局,是不是就想听我说错一句?”
沈宴把碗推得离她更近些:“我是想知道,有没有人不怕我‘太讲究’。”他想起刚穿越时被师傅骂“笨手笨脚”,想起用现代人体工学改了榫卯结构被说“离经叛道”,“他们说我修椅子要量脊椎曲线是瞎折腾,说我给桌角磨圆是费木料……”
“可我觉得,你不是讲究,是不愿将就。”林舒打断他,眼里映着煤油灯的光,“就像这碗梨汤,糖放多了腻,放少了寡——你偏要调到刚合适。日子不就该这么过?”
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咳嗽。
老孙头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院门口,摇着把破蒲扇,故意大声念:“《诗经》有云:‘投我以木桃,报之以琼瑶’——今晚这顿饭,值!”
沈宴笑着送林舒出门。
晚风掀起她的蓝布衫角,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裙。
走到西厢房门口时,他忽然停下,从裤腰上解下把铜钥匙,挂在门钩上。
钥匙碰着门框,叮当作响,像句没说出口的承诺:“这屋是我新收拾的,放些木料和工具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林舒望着门钩上的钥匙,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,和沈宴的影子叠在一起,“明儿我来帮你整理?”
沈宴喉结动了动,刚要说话,她己经转身走了。
布鞋底踩着石板路的声音渐渐远了,只剩钥匙在风里晃,一下,两下,像心跳。
夜里起了点薄雾。
沈宴躺炕上翻来覆去,听见西厢房的门被风吹得轻响。
他裹紧被子,迷迷糊糊要睡时,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支起耳朵——那门,好像没关严?
第二天天刚亮,沈宴揉着眼睛去灶房舀水洗脸。
路过西厢房时,脚步猛地顿住——门钩上的钥匙不见了。
他心头一跳,伸手推了推门,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条缝,里面飘出股淡淡的野山菌香,混着点熟悉的皂角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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