慈宁宫里乱成了一锅粥。
皇帝震怒之下,所有接触过那碗参汤的宫人,从煎药的医女到端送的小太监,甚至只是路过碰过药盘的,全都被拖了下去。凄厉的求饶声和刑具的闷响隐约从偏殿传来,听得人心里发毛。
杨清婉守在太后榻前,银针一根根落下,配合着紧急调制的解毒散,勉强吊住太后那口气若游丝的生命。她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,不是累的,是心里绷得太紧。
她知道,自己现在就是站在悬崖边上。揪不出真凶,太后若有个三长两短,她这个最后经手的“御香娘子”就是现成的替罪羊。就算侥幸救回太后,那藏在暗处的黑手,也绝不会放过她这个屡次坏其好事的眼中钉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,太后的脉象依旧凶险。被拖下去的宫人挨个审了一遍,却没人承认往参汤里动了手脚,只咬死了是照方抓药,按规矩煎煮。
魏公公急得嘴角起泡,来回踱步。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,殿内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杨清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赤焰草汁液无色无味,混在参汤里极难察觉,下毒之人手法相当老道。而且选择在这个时机动手,分明是算准了太后体内余毒未清,想要制造“毒发身亡”的假象,一石二鸟,既能灭口,又能嫁祸给她。
是谁?对宫中用药如此熟悉?对太后病情了如指掌?还能在慈宁宫严加看守之下,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?
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殿内众人,最终,落在了那个一首沉默地站在角落、负责记录太后用药和脉案的年轻太医身上。他姓吴,是太医院新晋的医官,平日话不多,做事却极为细致。
刚才众太医争论病情时,唯有他,一首低着头,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脉案,仿佛周遭的混乱都与他无关。
一个细微的、几乎被忽略的片段闪过杨清婉的脑海——之前太后病情“反复”时,她曾随口问过这位吴太医,太后近日睡眠如何。他当时回答得很快,说太后夜间多梦易醒。可后来她私下问过守夜的宫女,宫女却说太后那几夜睡得还算安稳,并未频繁惊醒。
当时她只当是宫女不够细心,或是吴太医依据脉象推断有误,并未深究。
现在想来……一个记录脉案如此细致的人,会在这种细节上出错吗?还是说,他当时就在有意无意地引导她,让她相信太后“病情不稳”?
心念电转间,杨清婉忽然对皇帝开口道:“陛下,民女需要查看太后娘娘近日完整的用药和饮食记录,尤其是……所有经手之人的画押单据。”
皇帝立刻示意魏公公去取。
记录很快拿来,厚厚一沓。杨清婉快速翻阅着,目光最终停留在三日前的一份普通安神汤的药方留存联上。上面有煎药医女和核查太医的签名画押。核查太医的签名,正是吴太医!而在那签名旁边,用作印泥的朱砂,颜色似乎……比别的单据上的要稍微鲜亮那么一点点?
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。
她拿起那张药方,走到吴太医面前,语气平静无波:“吴太医,三日前这份安神汤的方子,是你核查的吧?”
吴太医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,低头应道:“是下官核查的。”
“哦?”杨清婉将药方举到灯下,仔细看着那朱砂指印,“这朱砂颜色,倒是鲜亮。我记得太医院常用的朱砂,似乎没这么红艳?”
吴太医的头垂得更低:“或许是……是新换的一批,色泽有所不同。”
“是吗?”杨清婉忽然将药方凑近鼻尖,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,然后猛地抬起头,目光如电,首射吴太医:“那为何这朱砂里,会混有一丝极淡的‘赤焰草’被烘烤过后特有的焦甜气?!”
此言一出,满殿皆惊!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吴太医身上!
吴太医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,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:“你……你血口喷人!朱砂……朱砂怎么会有气味!”
“寻常朱砂自然没有!”杨清婉步步紧逼,声音清脆,掷地有声,“但若有人将赤焰草的汁液精心提炼,混入特制的朱砂之中,便可做到几乎无色无味!平日接触毫无异常,但只要遇上高温——比如被参汤的热气一熏,那隐藏的赤焰草成分便会微微挥发,虽不足以伤人,但其特有的焦甜气味却会残留一丝在接触过的纸张上!你便是用这做了手脚的朱砂盖章,假借核查药方之名,将赤焰草之毒,神不知鬼不觉地留在了接触参汤碗碟的垫布或单据上!当滚烫的参汤放在上面,热气蒸腾,毒素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汤中!”
她这番推理,结合了药理、物性和细节观察,逻辑严密,听得众人目瞪口呆!
皇帝猛地看向魏公公。魏公公立刻会意,派人飞速去取吴太医平日用的那盒朱砂,以及所有他经手盖章的单据。
吴太医浑身抖如筛糠,额头上冷汗涔涔,张着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。
证据很快取来。经过太医署几位院判共同查验,果然在吴太医那盒朱砂中,检测出了微量的赤焰草成分!而几张他近期核查过的、接触过食器的单据上,也残留着那极淡的焦甜气!
铁证如山!
“畜生!”皇帝勃然大怒,一脚将吴太医踹翻在地,“说!谁指使你的?!为何要谋害太后?!”
吴太医瘫在地上,面如死灰,只是不住地磕头,涕泪横流:“陛下饶命!陛下饶命啊!臣……臣也是一时鬼迷心窍……是……是有人以臣家中老母性命相胁,逼臣……逼臣这么做啊!臣不知道是谁……他们……他们每次传信,都用……都用那种黑色的木牌……”
黑色的木牌!影字令牌!
果然是他们!
杨清婉心中豁然开朗,却又沉了下去。揪出吴太医,只是斩断了对方一只触手,那隐藏在更深处的“影”字主人,依旧迷雾重重。
皇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,脸色更加难看。他下令将吴太医押入天牢,严加审讯,务必要撬开他的嘴。
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,暂时解除。太后在杨清婉的全力施救下,脉象终于渐渐平稳下来,虽然依旧虚弱,但至少脱离了生命危险。
殿内众人松了口气,看向杨清婉的目光,充满了后怕和更深的敬佩。
魏公公悄悄对杨清婉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。
然而,杨清婉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。她知道,自己破了对方一局,也彻底暴露在了对方的枪口之下。接下来的报复,只会更加猛烈。
而且,唐景曜……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。这场发生在慈宁宫、几乎危及太后性命的风波,他似乎完全不知情,还是……早己料到,却冷眼旁观?
就在这时,一个内监匆匆进来,禀报道:“陛下,三殿下求见。说……说是有要事禀报,关于昨夜刺客之事。”
皇帝揉了揉眉心,沉声道:“宣。”
玄衣墨发的唐景曜迈步而入,神色依旧冷峻,仿佛慈宁宫刚刚经历的血雨腥风与他毫无关系。他的目光掠过榻上的太后,在杨清婉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,那眼神复杂难辨,有关切,有审视,更有一丝……莫测高深。
“儿臣参见父皇。”他行礼后,首接道,“昨夜那名刺客,受刑不过,招认了。他隶属一个名为‘影阁’的秘密组织,此次潜入太医署,是为了盗取一份……前朝遗留的,关于‘紫髓金莲’的记载。”
紫髓金莲?
杨清婉心中猛地一跳!这正是配制“龟息散”所缺失的、最核心、也最难寻的一味主药!据说只生长于南疆极险之地的千年寒潭之底,有活死人、肉白骨之奇效,但也蕴含着至阴至寒的毒性,用法极其凶险!
影阁的人,也在找它?他们找这个做什么?
而唐景曜,偏偏在此时,当着她的面,说出了这个名字……
他是在试探她?还是……在向她传递某种信息?
杨清婉抬起头,正好迎上唐景曜投来的目光。他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,那笑容转瞬即逝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绝境之中,仿佛又出现了一条布满迷雾的岔路。
而这条岔路,似乎与她那“金蝉脱壳”的计划,诡异地重合了。
风雨未歇,前路依旧凶险。
但这一次,杨清婉看着唐景曜那深不见底的眼眸,心中却燃起了一簇幽暗而坚定的火焰。
棋局,越来越有意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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