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船在夜色中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，天色将明未明，河面上泛起一层灰白色的雾霭。两岸的景致从漆黑一片，渐渐能看出些模糊的轮廓，是连绵的稻田和偶尔掠过的低矮村落。
杨清婉裹紧了身上那件带着鱼腥味的粗布外衣，靠在冰冷的船舷上，一夜的惊心动魄和颠簸让她浑身骨头像散了架，但大脑却异常清醒，毫无睡意。她看着船头破开平静的水面，荡起层层涟漪，感觉自己的人生也如同这水流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，冲向未知的前方。
赵莽坐在船尾，沉默地掌着舵，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最警惕的老鹰，不断扫视着河道前后。他的两个徒弟，阿大和阿二，一个在船头瞭望，一个在整理缆绳，动作麻利，同样沉默寡言，只是偶尔看向杨清婉的眼神里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好奇。
“丫头，”赵莽忽然开口，声音在清晨的河风中显得有些飘忽，“前头快到第一个水闸关卡了。官府查得严，你机灵点，少说话，跟着我们。”
杨清婉心中一紧，点了点头。她知道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。
果然，没过多久，前方出现了一座石砌的水闸，旁边搭着瞭望的木楼，插着官府的旗帜，几个穿着号衣的兵丁挎着刀，懒洋洋地站在闸口，打量着过往的船只。
赵莽示意阿大将船速放慢，缓缓靠向闸口旁边指定的检查区域。
一个满脸横肉的兵头带着两个手下跳上船来，目光在狭窄的船舱和杨清婉等人身上扫过。
“哪儿来的？去哪儿？运的什么货？”兵头打着官腔，眼神在杨清婉那张虽然洗净、却依旧难掩清秀，且穿着不合身男装的脸庞上多停留了几秒。
赵莽脸上立刻堆起生意人惯有的、带着几分讨好却又不过分卑微的笑容，上前一步，不着痕迹地塞过去一小块碎银子：“军爷辛苦，小老儿是通州赵家船行的，跑惯了这条线的，运点杂货去淮安。这是小老儿的侄儿，带他出来见见世面，学点跑船的本事。”他指了指杨清婉。
那兵头掂了掂手里的银子，脸色稍霁，但还是盯着杨清婉：“你这侄儿，长得倒挺白净，不像跑船的料啊。”
杨清婉心里咯噔一下，垂下眼，学着男子粗声粗气地含糊道：“……家里穷，没吃过苦。”
赵莽赶紧接话：“是啊是啊，孩子身子弱，他娘不放心，非要跟着出来。军爷您多包涵。”说着，又示意阿二掀开舱板上盖着的油布，露出下面一些普通的麻袋和木箱，“都是些寻常土产，军爷您查验。”
那兵头随意瞥了一眼，也没细查，挥了挥手：“行了行了，过去吧！下一个！”
小船顺利通过水闸，再次驶入开阔的河道。杨清婉暗暗松了口气，后背却惊出了一层细汗。她知道，刚才若是被仔细盘问，她这漏洞百出的“侄儿”身份，恐怕立刻就会露馅。
赵莽看了她一眼，淡淡道：“江湖走跳，第一要义，胆大心细。你刚才，慌了点。”
杨清婉脸颊微热，低声道：“谢赵叔指点，清婉记下了。”
赵莽“嗯”了一声，没再多说。
日头渐渐升高，驱散了河面的薄雾，两岸景色变得清晰起来。漕运河道上船只渐渐多了起来，有庞大的官船，也有各式各样的商船、客船，帆影点点，橹声欸乃，呈现出一派与京城截然不同的繁忙景象。
杨清婉看着这新鲜的一切，心中那股逃离牢笼的畅又涌了上来，连带着对前路的茫然也似乎被冲淡了些。
中午时分，船在一个临河的小镇码头稍作停靠，补充些淡水和吃食。赵莽让阿大上岸去买些热食，自己则带着杨清婉在码头附近转了转。
这小镇不大，却因地处漕运要道而颇为热闹。码头上扛包的苦力、叫卖的小贩、南来北往的客商穿梭不息，空气里混杂着河水、汗水和各种食物的气味。
杨清婉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，这是她两辈子都未曾接触过的、充满烟火气的市井生活。
在一家卖包子的摊子前，赵莽买了几个肉包子，递给杨清婉一个。她接过，道了谢，小口咬了一下，热乎乎的肉汁瞬间在嘴里弥漫开，虽然粗糙，却带着一种实实在在的满足感。
“赵叔，”她一边吃，一边忍不住低声问道，“您……您对江南，还有那‘影阁’，了解多少？”
赵莽啃包子的动作顿了一下，瞥了她一眼，眼神有些复杂：“老夫人信里没说太多，只让我护你南下，找药。至于影阁……”他压低了声音，带着几分忌惮，“那是个藏在阴沟里的玩意儿，神秘得很，手段也黑。近几年在江南一带活动频繁，听说跟一些地方官员和江湖帮派都有牵扯，具体干什么营生，没人说得清，但沾上就没好事。”
他顿了顿，看着杨清婉：“丫头，你找的那什么金莲，怎么会跟这帮人扯上关系？”
杨清婉犹豫了一下，没有透露太多，只含糊道：“只是听说他们也在找此物，或许……是味难得的药材吧。”
赵莽深深看了她一眼，没再追问，只是叹了口气：“不管为啥，跟他们扯上都不是好事。咱们这趟，得格外小心。”
正说着，旁边茶馆里几个船工模样的汉子大声议论的声音传了过来。
“听说了吗？前几天漕帮总舵那边出事了！”
“什么事？”
“好像是有一批要紧的货，在镇江段被人给劫了！损失不小！”
“谁干的？这么大胆子？敢动漕帮的货？”
“不清楚，邪门得很！一点痕迹都没留下，像是……像是鬼做的一样！”
“不会是……那帮人吧？”有人压低了声音，带着恐惧。
“嘘！慎言！不想活了？”
那几个汉子立刻噤声，匆匆结了茶钱离开了。
赵莽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，他三口两口吃完包子，对杨清婉道：“快走，回船上。”
回到船上，赵莽立刻吩咐阿大阿二启航，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。
“赵叔，刚才他们说……”杨清婉心中不安。
“漕帮的货被劫，不是小事。”赵莽眉头紧锁，望着前方水道，“而且做得这么干净……恐怕不是寻常水匪。这江湖，要起风浪了。”
他看向杨清婉，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：“丫头，咱们得加快脚程，尽量避开是非之地。你找药归找药，千万别主动去招惹那些不明不白的势力，尤其是……可能跟‘影’字沾边的！”
杨清婉看着赵莽凝重的神色，感受着骤然紧张起来的气氛，刚刚因逃离京城而松快些的心情，又沉了下去。
她知道，赵莽不是在吓唬她。这看似平静的漕运水道之下，暗藏着比她想象中更深的漩涡。
紫髓金莲，影阁，漕帮风波……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情，隐隐约约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着。
而她，正乘着一叶小舟，驶向这漩涡的中心。
前路，比她预想的更加迷雾重重，杀机西伏。
她握紧了袖中那包提神香粉，眼神却愈发坚定。
无论如何，她必须找到紫髓金莲！这是她摆脱控制、掌握自己命运的唯一希望！
风浪越大，鱼越贵。这江湖，她闯定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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